春妆(115)
得天子垂怜,自是好事,只是,若这垂怜人人皆有,那又有什么意思?
红药心下明镜也似,想了想,又道:“前几日奴婢听何公公说过,因这丸药是拿好些名贵药材做的,又要顾着时气,是以一下子做不了那么多,陛下便叫做多少、送多少。隔几日还要往别处送呢,估摸着要到年底才能送完。”
静嫔闻言,微微一怔。
这话听着婉转平和,内中竟含了几层意思:第一个,她这里得的还算早的,还有大批人得等到年底才能拿到;其次,点明了静嫔如今在陛下心中的地位;第三,是在提点她勿太贪心。
话里话外地,委实不能算客气,却又毫无咄咄逼人之意。
这小丫头,居然如此会说话?!
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约莫三五息之后,静嫔方自震惊中缓过神,含笑道:“原来还有这一层因由,陛下真真体恤咱们呢。”
“是啊,这丸药是陛下亲叫人拟的方子。娘娘吃了就知道了,委实很管用。太后娘娘前几日还说,要给三位殿下也配几丸吃一吃呢。”红药笑道。
三言两语间,便将方才那种隐约的尴尬,消弥于无形。
静嫔再不敢起小觑之心,打点起精神来应付红药,见对方虽仍是当年那个眉眼精致、形容软糯的小宫女,然其言谈自若、挥洒从容,却比那经年的嬷嬷还要老道。
静嫔心下越发骇然,再叙几句闲话,便端茶送客了。
只这少许功夫,她手心已然沁出汗来,也不知是热的,还是被红药给惊的。
红药对此心知肚明。
所谓在其位、谋其事,她如今位居乾清宫管事,自当行管事之责,若一味缩手缩脚地,丢的不是她自个儿的脸,而是在丢乾清宫的脸。
那可是天子颜面,再给红药一百个胆子,她也不敢丢。
辞别了静嫔,钱寿芳亲自送她至角门,而待跨出景阳宫的门槛时,红药袖中,便多了一只厚厚的红封。
这段日子来,她倒是发了注小财,仅是往各处送药,便得了好些赏钱。
袖着赏银,红药心情甚好地转出西五长街,因见时近正午,饭时将至,她恐误了时辰,便抄近道儿从御花园走。
不想,尚未行出多远,转角处忽然行来数人,正当中的女子戴大红蟒缎昭君套、披火狐斗篷,云鬓花颜、明艳无双。
竟是丽嫔。
再往她身旁看,那著青袄、系黛裙、发挽双髻的小宫人,不正是芳草么?
两下里骤然相遇,皆有些吃惊。
一息之后,红药忙抢上前屈身行礼:“奴婢见过丽嫔娘娘。”
丽嫔素性直爽,此时也已认出了红药,便笑着挥手道:“你可快起来吧,在我跟前很不必这般的。”
她最近身子养得好了些,面色丰润、晕生双颊,许是天冷,鼻尖与眉头冻得微红,越添了三分水媚,却是比从前更娇艳了。
第148章 提拔
“娘娘这是在园子里赏雪么?”因这一位乃是贵主儿,红药自不能见了就走,且她私心里也想与芳草说几句话,遂作势搀扶丽嫔,转首伴行,搭讪着问了一声。
丽嫔由得她扶着,一面缓步而行,一面便笑道:“是啊,在屋子里憋了大半年,我都快不知道外头是个怎么个情形了,今儿好歹天气没那么冷,我便出来散一散。”
说着,自袖中取出一副墨镜来,拿指尖勾着那镜腿儿,眉眼弯着、笑不可抑:“真是不出门儿不知道,京里如今时兴的玩意儿竟是如此有趣,我方才戴着这东西照镜子笑了半天呢,真真是古怪。”
笑着将眼镜重新收了,她又转眸四顾,叹道:“我记着,这地方原先还有棵梅花儿来着,如今也不知移去了何处,今儿倒是白跑了一趟。”
红药便陪笑道:“娘娘真是好雅兴,又是赏雪、又是寻梅地,不像奴婢这些粗人,这种天气就喜欢窝在家里烤火,哪儿也不想去,委实是没的冻病了也冤枉。”
这话有几分劝阻之意,却是让丽嫔好生养病,别往外跑。
自从升任乾清宫管事,红药自觉肩上担子颇重,逢人就爱讲个道理,绝不敢堕了乾清宫的威名。
丽嫔倒也听进去了,侧眸向红药一笑。
这一笑,真真是顾盼生辉,红药看得都有些发呆。
“我知道啦,才出来没半刻呢,偏你话多。”丽嫔故意作恼,睇一眼旁边的芳草,又掩袖笑:“你两个倒真像,咱们芳草姑姑也一直劝我别出来呢,可惜我这个主子不听劝,偏要往外跑。”
说着她便将红药向芳草身边轻轻一推,笑道:“罢了,你们两位姑姑好生聊着,我先回去啦。”
一番话宜嗔宜喜,纵使红药惯知她美貌,此时也看得几乎着迷,心道:怪不得陛下与太后娘娘、皇后娘娘皆喜欢丽嫔呢,便是她这个奴婢,也觉着丽嫔美丽娇俏,格外惹人疼。
一时丽嫔果然扶着小宫人回去了,芳草要跟着,也被她撵了回来,只道让她与红药“叙一叙契阔”。
红药与芳草恭送她行远,方直起身来,相视而笑。
自尚寝局一别,二人虽同在六宫,却鲜少碰面,此刻难得相逢,芳草便叽叽咯咯地问起红药的近况来。
红药一一作答,也问了问她的情形,芳草约略说了两句,便又问:“说起来,如今尚寝局里都传遍了,说姐姐是伴驾伴来的机缘,这才去了乾清宫,可是真的么?”
红药便苦笑起来:“我也不知道,许是这样的罢。咱们听吩咐当差,主子让到哪里便去哪里,还能问个前因后果不成?”
芳草闻言,便点头笑道:“这话倒也是。只姐姐如今过得挺好,我也怪高兴的呢。”
她是真的替红药欢喜,此时亦是笑溢眼底。
红药却是笑不出来。
在芳草的面前,她是不太掩饰情绪的,此时几乎愁眉深锁,瞧不出半点欢喜。
芳草素知她为人,劝了她几句,复又喜孜孜地道:“前几日于姑姑告诉我说,等明年开春,她便要把我再要回去,让我和芳葵一同当差呢。”
她每晚皆回尚寝局睡觉,得来这些消息自是便宜。
红药闻言,心下极为羡慕,便试探着问:“那于姑姑可说了我的事不曾?”
芳草摇了摇头,面上有几分歉然:“姑姑没说,我也没敢问。”
红药的身份摆在那里,芳草断然不敢多问的。
听得这话,纵使已然有了准备,红药还是有些失落。
芳草便又说了些趣事逗她,末了忽似想起什么,“哦”了一声,道:“对了,险些忘记告诉姐姐一件事儿,静嫔娘娘那边的那对表姐妹,好像叫什么芳月和芳琴的,听说马上就要调去别处当差了。”
红药才从静嫔处而来,却是根本未曾听说此事,闻言不由讶然:“好好儿地怎么要把她们调走呢?”
芳草往左右看了看,见周遭无人,便附在她耳边小声地道:“我的话你可别告诉人去,上回尚宫局的林姑姑来找于姑姑吃茶,漏了一句,说是贵妃娘娘那边缺人手,想要两个干净漂亮的过去服侍,便点了芳月和芳琴的名字,皇后娘娘已经准了,公函很快就会下来。”
有这等事?
红药越发惊讶。
荀贵妃居然点名道姓地从底下嫔妃处要人,委实罕有。
然而,细思之下,红药忽又觉着,此情此景,似曾相识。
前世时,荀贵妃便是以这个理由,要走了红杏。
那是何时之事来着?
红药蹙眉想了片刻,便记起,红杏调去荀贵妃身边时,应是在建昭十四年的初夏。
这一世,事情不仅早发生了半年,且红杏如今窝在翊坤宫无人得知,而芳月与芳琴姐妹,却得着了这等良机。
真真是物是人非。
红药感慨着,与芳草再聊了几句,便各自回去了。
到得十一月末,荀贵妃去仁寿宫给太后娘娘请安,红药恰巧也在,便瞧见贵妃娘娘的身边,果然多出了两个水灵的小宫女,正是芳月与芳琴。
此事没多久便传开了,轰动一时,这对表姐妹亦风光了好一阵子,倒将红药的风头抢去不少。
红药自是乐得如此。
时序很快便到了冬至。
年关将至,家家户户皆备起了年货,市面亦比往常热闹了几分。
这一日,徐玠起了个绝早,洗漱完毕,便带着元贞、利亨两个小厮,离开了王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