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事的大娘,我也不要他做什么?”
“只是他和那些乞丐不一样,我每次给那些乞丐施舍钱财,他们都觉得是理所应当的。”
“可他虽然说不了话,我知道他是不一样的,他觉得有愧。”
宋子桓突然抬起头,小丫头已经迎面向他走来了。
她弯腰扶起他,小小的身体撑着他,硬是将他拖动了。
宋子桓从未见过一个小姑娘有这样大的力气,他想说他可以爬的。
可看到她毫不嫌弃的目光,他才突然明白,原来就算他没有哑,可有些话他竟然也是说不出口的。
他哽咽着,低下头去。
…
在余家马场里待了一夜,宋子桓听见马场里的伙计们聊天,知道她的名字叫赵玉娇,是马场东家的外甥女。
第二日,她给他找了一个大夫来看。
这小县城里的大夫没有什么见识,亦或是被人收买了,说他的脚治不好了。
他在心里冷笑,面上无动于衷。
可她送走那个大夫以后,掏出一个荷包来。
她就这样坐在他的面前数了数,一共二十两银子。
“我存了好久的,送了二姐二十两置办嫁妆,只剩
这里了。”
“我留二两在身上,其余的都给你吧。”
“就算你的脚永远也好不了,可你还有手呢!”
“我就曾经见过,一个失去双脚的人在码头给人记账呢。”
她说着,掏了二两出去,连荷包都给他了。
他不肯要,递还给她。
可她却还是放在了他的手里,看着他掌心的时候,她还惊奇道:“你这手一看就不是粗人的手,虽然受了伤,可伤口像是戳伤的。”
“我爹爹虽然是教书先生,可他也会帮我娘干农活的。”
“他的手很粗粝,摸上去还会咯人呢。”
她说着,欢快地笑了起来,好像跟他分享了一件开心的事情。
宋子桓看着她笑面如花,捏着那个荷包的手却一再收紧。
他竟然沦落到,靠一个小姑娘的善意护佑而活着?
第476章 宋子桓前世番外二
宋子桓想试探余家马场里的伙计,便不停地在地上写了许多关于朝廷的消息。
可惜他手指写破了也没有人在意,到是她给他送了些药来,还跟他说,她就快要当表姐了。
她的大舅舅也快回来了,到时候大舅舅门路广,说不定可以帮他寻一份差事。
那时他看着自己的残废的双脚,竟然对未来感到了迷茫。
他真的可以返京吗?
他真的可以复仇吗?
若是对付他的人不是太后,而是长公主,他又是否下得去手?
宋子桓越是深想,越是感到绝望。
又过一日,她来送饭。
在吃草的马也不知怎么的,突然就朝后踢了一脚。
宋子桓想也没有想就推开她,替她挡了那一脚。
后背钻心地疼,宋子桓咽下嘴里的血腥气,依旧埋着头,装着什么事都没有。
可这一幕,还是被马场里的人看见了。
…
很快,她的大舅舅余大海回来了。
宋子桓写的那些,终于引起了余大海的重视。
余大海和唐绪宁联手,铲除了外面太后遗留的人手,暗中借用余家的商船送他入京。
而后的两年,宋子桓留在京城养伤,从未踏足过祥宁县一步。
无数次午夜梦回,发现自己被人追杀,双腿尽断,求助无门。
在最绝望的时候,他都能看到一束光照到他的面前,然后出现那嫩生生娇颜。
那些外伤都好了,双脚重新打断接了骨,他的嗓子也可以重新说话了。
只可惜宋子桓的心里,却仿佛铸起了高墙。
他返回祥宁县,得知她已经定了亲,正准备待嫁。
他偷去清溪村见了她,仿佛是一个万事不知愁的姑娘,院落里每日都能听到她的笑声。
妙龄少女,宛如三月桃花,灼灼其华。
宋子桓想,这样的好姑娘,不论落入谁家的后院,都应该是过得好的。
京城里那些深宅里,埋葬了不知多少红颜?
他虽然有心,却更愿意看着她顺逐地在这个小地方,安宁地过完此生。
临走前,他与跟余家做生意为掩护,暗中让余大海为她准备了许多嫁妆。
可惜,在他回京以后,她竟然被退婚了。
他气急攻心,直接叫人将她那背信弃义的前未婚夫功名给除了。
本想再去祥宁县看她,可这时他的姐姐皇后生子血崩,身体大大受损,已经熬不了多久了。
宋子桓没有能及时返回祥宁县,而是被派往江南,同纪少瑜一起被封为巡查御史,代天子出巡,详查江南贪污案。
出巡前,宋子桓终于明白,他是喜欢那个小姑娘的。
他让长安去祥宁县给余大海报信,他想求娶玉娇,等出巡后归来,向皇上求一道赐婚圣旨。
余大海同意了,说她在祥宁县受了委屈,如果能高嫁自然是好的。
还说会帮他周旋,只等他的赐婚圣旨来。
可他却不想等那么久,他暗暗算着时间,希望自己在回京的时候,就能在京城跟她完婚。
于是又送信去给余大海,希望在永兴十八年的初春,玉娇能进京来。
回信是余大海找人特意给他送的,一路送到了宁波府。
说她的堂姐赵玉婉也有意让玉娇进京说亲,便顺势同意了,还望他早日归京,定下两人的婚事。
宋子桓说不清心里的狂喜,只是殷勤地协助纪少瑜,办理了一个又一个的贪官污吏。
夜深人静时,他睡不着,想着回京后能娶她,笑得嘴角都合不拢。
她在他最落魄最无助的时候没有嫌弃过他,那双盈盈望过来的眼眸,那双扶着他胳膊的手,仿佛从沾上,就再也拂不去了。
他记着她说过的每一句话,记着她笑起来最灿烂的样子,记得她害怕他受冻在雨夜送来的棉袄。
这些每每想起,任凭人性凉薄,他的心却始终都是暖的。
他知道纪少瑜是她的堂姐夫,这一路跟纪少瑜齐心协力,还曾跟纪少瑜戏说,想跟纪少瑜做连襟。
结果呢?
纪少瑜避而不谈,根本无意跟他细说此事。
只是越发重于公务。
那时他还天真地以为,是纪少瑜一个堂姐夫不好说小姨子的婚事。
呵呵!
宋子桓无数次地回想,如果当时他能警醒。
如果他当时就回京。
那么一切会不会不一样?
…
她死后的第二天,他和纪少瑜终于入京了。
比原定的时间早了两个月。
留在京城的长安在誉国公府的门前跪着等他,告诉他,那个他请余大海周旋,假借赵玉婉之手引入京城议亲的姑娘死了!
死在佛光寺的山脚,因为被刘宏凌辱不成,用石头砸死的。
宋子桓不记得自己的怎样走到纪府的,只是看着纪府的人将棺材停在府外的时候,他心里仿佛被烈火烧过一样,积压的恨意一下子就发作了。
刚刚回府的纪少瑜还不知道发生什么,就被他摁住打了一顿。
他双目赤红,神情癫狂,挥着的拳头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可落在纪少瑜的身上却显得不堪一击。
在通州被刺杀时,他眼睛都不眨一下。
回京的船沉时,他目露讥讽。
在客栈里被人下毒时,他嬉笑以待。
唯独此时,此刻,他再无半分理智。
纪府的人出来拉开他们,他指着纪少瑜咆哮道:“她是赵家女,不是你纪家人,你不设灵堂我可以原谅。”
“可为什么要把她的棺木放在府外,为什么连个栖身之地都不能给她?”
“她的父亲可是你的恩师啊,纪少瑜,你的良心叫狗给吃了?”
纪少瑜被他封住衣襟,懵地望着他。
两人协同办案,又曾是同窗,早已成为知己好友。
宋子桓突然发作,纪少瑜毫无抵御的想法。
他只是觉得奇怪,可听了宋子桓这一番话,纪少瑜却感觉心头的血喷涌而出,那无法阻挡的势头竟将他的理智都湮灭了。
他缓缓地转头,看向一旁的棺木。
那里的灵位还没有撤,上面写着:“小妹玉娇之灵位。”
纪少瑜只觉得一股血气直冲天灵盖,他拂开宋子桓的手,脚步踉跄地站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