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起兮(50)
直到日头西下,云起买了糖人回来插在我的发髻,顺带扯掉了我一根头发,我才从那本家有俏娇娘里面回转过来,取下糖人含在嘴里道:“云起,你回来啦。”
他不满道:“小兮终于看见我了。”
我向他指了指我从谷主那里买来的话本子:“这实在是太好看了,竟不觉天色已晚。”
云起照例捣碎了药材,放在药炉上煎了起来,过了一会儿走过来道:“露气都上来了,快些回屋待着,免得染上风寒。”
我一边小心抱起我的话本一边回头道:“对对对,这都是我珍爱的话本子,不能被夜里的露水给染上了。”
回屋后,我迫不及待点了灯扣上江火渔眠的灯罩子继续拜读,也不知道那小娘子离家之后能否顺利找到心上人,唉,她的心上人会不会已经战死沙场了?
期间云起过来催我食过晚膳,又让我喝下汤药一事,我竟是一点印象都没有的,只专心研究话本子里的情节。云起进屋给我嘴里塞了一个蜜饯儿,笑道:“你还真是求知到废寝忘食啊。”
我摆摆手:“公子谬赞了。”
“……”
这话是我刚从话本子里学来的,刚好拿来一用,甚妙。
须臾,我皱眉道:“谷主还说这话本通俗易懂来着,你瞧,这里我却是怎么都看不懂,这一句是什么意思?”
说罢挪到云起跟前,指着那一行“孟小娘子与书生红被翻浪之后,双腿不由发软……”给他看。
云起将将扫了一眼,而后深吸一口气,咬牙道:“言!清!”
莫名其妙,这跟谷主的名讳有什么关系?
一室安静。
再须臾。
“云起,你说情之一字真的很难懂吗?我看这话本子里的姑娘也迷茫得很,那情到底是何物?”
有风打窗外经过,烛影摇红,映在云起棱角分明的脸上。
他静静地看着我道:“大概就是……不知所起,却一往而深吧。”
他这么说,我似乎还是不大懂,却又好像突然就明白了许多。
我想起有一次打瞿如谷的黄花风铃木下路过,见谷主垂头丧气蹲在树下画圈圈,便好心问他所为何事,他并没有理会我,只是反复吟诵着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当时我一听,都要死了?这还了得,吓得我以为他被邪物上了身,便上前对准他的屁股狠劲儿踹了一脚,企图将那邪物赶走,却不知道谷主原是在参悟情字,想想真是罪过。
我一直以为生死是这世间最大的事,谁都不能及的,却不知原来情可以叫人甘愿生死相许,所以说没有勇气的人是万万不敢轻易拥有这情的,否则到了生死的时候又无法抉择了。云起听罢我的想法,觉得我参悟的十分不够,于是我又从谷主那里买来了七八本话本子,加之谷主每隔三日便来给我传道授业解惑一次,后来,关于情字,我堪堪地悟出一些理来。
第六十二章
情分很多种,就拿我对云起来说,约莫就是生出了小女儿家的情意,自打我发现自己存有这样的心思之后,一直是又高兴又担忧的。
一日夜里,云起正伏在书案上阅览书卷,我扭扭捏捏地隔着衣物戳了戳他,咕咕哝哝道:“云起,那个……就是你喜不喜欢我啊?”
他抬头疑惑道:“方才你说什么?”
我一下子脸红了起来,赶紧摆了摆手:“没什么事,我帮你驱蚊子呢。”
云起笑了笑,合起书卷正对着我坐着。我看了一眼他腰身上已经快被我抽光了的金线,略略有些惭愧,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遂低着头蹭了蹭鞋上的泥巴。
突然头顶上传来一个好听的声音:“喜欢。”
我一时没反应过来:“啊?”
云起笑道:“喜欢小兮。”
我愣了愣,又满是欢心地坐在了离云起更近的地方,乐不拢嘴道:“先前我很是担心你喜欢的人是隔壁的翠花姐,她会绣花和种田,我什么都不会,却没想到你喜欢的人是我,云起,我也喜欢你,是想做云起妻子的那种喜欢。”
云起一边认真听我说话,一边用帕子擦掉我手上方才抠鞋的泥巴。
他吻了吻我的额头,笑问道:“你知道妻子是用来做什么的吗?”
“知道呀,用来生小娃娃的。”
“……”
“谷主说,婆娘娃娃热炕头,是人生第一大美事。”
云起揉了揉右鬓,道:“你以后还是跟谷主少来往些。”
我心道,那可不行……我觉得谷主是个蛮好的热心肠的人。
平日里我从不爱进云起的书房,那一排一排的古木架子上都是些我看不懂的生涩书卷,但今日闲来无事,加上谷主总是教导我要贤惠能干一些,方能不负君恩。
我想着,若是趁云起出门不在将他的书房洒扫干净,那他一定要夸我贤惠了,于是撸起袖子寻了一块灰布足足做了两个时辰擦洗的活,末了,我却是如何都开心不起来了。
书房的古木架子最上层摆着一个刻着流纹翠竹的箱子,洒扫的时候我不慎将其打翻在地,一开始我并未在意,直至我将散在地上的纸一张一张拾起叠好才注意到,这似乎是云起的手札。
于是我很不厚道地看了起来……
“程先生书信里谈及筠儿过不了两日便来长安,我竟然连着好几夜都失眠了……时隔多年,今日我见到那丫头,竟是跟小时候一模一样,傻里傻气的……”
“趁着大好春光,我问筠儿要不要去郊外春游,她竟然说雍王去她就去,气死我了!真是太不把我放在眼里了……”
“方丈大师给筠儿取了字,曰梓汐。她跟个傻子似的笑了整个晌午,顺便见谁都要说上几句,真是太没有见过世面了……”
“近日筠儿总与韩千问混作一处,我颇为不爽,明明韩千问又蠢又笨不及我万分之一聪明,她怎么不来找我……”
“听说沈秋磬回长安了,要不是韩千问提醒,我都显些忘了这人是谁来着,不过筠儿似乎对她还挺上心的,明里暗里地打听着,哈哈哈她该不会是吃味儿了吧……”
“虽然我爹的性子有些不同于常人,但好在筠儿还与我爹挺聊得来的,想必与我娘也能相处的很好,嗯,我甚是欣慰……”
“……”
他似乎一直都有记手札的习惯,厚厚一沓,我越看心里越难过。虽说我偷看云起的东西是不对的,但是他……他怎么能骗我呢。
他喜欢的那个姑娘,一会儿叫筠儿一会儿又叫梓汐的,我也搞不是很懂,总之他喜欢的原来不是我。
天色渐晚的时候,云起从外头回来了。以往他每次出门时都说与人有要事商议,我自是深信不疑,看了话本子我才知道,男人的话是不可轻易全信的。
今日他回来的稍微晚了一些,却还是没忘记给我煎药的事,老天,我终于意识到,他是不是想要用药苦死我然后与那个筠儿姑娘双宿双飞……
我静静地将他跟来跟去,好几次欲张开口问他筠儿是谁,最后却只憋出来一句:“那个,少放点黄莲行不?”
临就寝时,云起估摸实在是忍不住了,缓声问道:“小兮,你是不是有什么事要跟我说?”
我想了想,道:“嗯,你能不能再从腰间给我抽两根金线?”
“……”
一夜无眠。
今日不用去学堂,我心有郁结不愿时时同云起待在一处,便去谷里找卿雪玩儿,她的院子里晒满了各种各样的药材,我只认得白芨、三叶半夏还有味道好闻的败酱草。我同她说了好一会儿话,正巧见谷主打小院门口经过,便高高兴兴地招了招手喊他进来。
他敷衍地看了眼我,又转向卿雪温柔道:“阿雪,谷里有些重要的事情等着处理,今日便不陪你分拨草药了。”
好大一个狗腿子,真是谄媚极了!这是我脑子里很自然地蹦出来的一句话,想想又觉得这话似乎对谷主有些不敬,很是惭愧不安,遂跟卿雪告了辞准备出谷回村子里去。
途经湖边时,我伸手拔了根狗尾巴草叼在嘴里玩儿,此时日头渐盛,寒潭也不似往日那般凛冽,我琢磨着要不要撸起袖子伸手进去捞几把鱼,却见湖心亭一角谷主与一女子相向而立,风姿阔绰,正相谈甚欢。
我突然一下子就变得很火大,吐掉嘴里的狗尾巴草打算上前找谷主理论一番,方才还说有急事处理,这会儿又跟那位美人儿在亭中幽会,此前说的心悦卿雪果然都是唬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