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起兮(18)
魏王走的那天郑重其事地跟我说了两句话,第一句是问我在清晏王府有没有感觉到四个字:宾至如归。我哑然,宾至如归的前提是得先知道什么是归,然我从来就不知何为归处,又怎么体会宾至如归。这第二句话,就显得十分莫名其妙了,他说,愿我能好好照顾云起。
难道说……其实云起是个智障?
总之云起的爹就是在我毫无防备之下跟我唠了一场刻骨铭心的家常,又在我还没来得及好好道谢与说再见的时候匆匆离开,这让我深深觉得,人生就是一场关于告别的行程。我将这种难受的感觉说与云起听,结果云起瞥了我一眼说:“你只是因为我爹走了,没人帮着你顶我的嘴,心里不舒服罢了。”
云起真是一针见血。
首夏犹清和,芳草亦未歇。近些日子天热了起来,云起看我整日无所事事,不是看话本子,就是喂鱼和看话本子,所以表示可以带我去一个普通百姓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的地方参加宴会,皇宫。
我低头默默看了一眼手中讲后宫风云的话本子:疯疯癫癫的婉妃面目狰狞道:“皇宫这个地方,进来了便再也别想着出去!”
我揉了揉眉心,道:“云起,你来的真不是时候……”
云起:“……”
他弯腰拾起我手中的书看了一眼,又叹了一口气合上书在我头上敲打了两下,笑说:“这回,你怕是躲不过去了。”
说着,他从怀里掏出一张请柬递给我,金灿灿的,一看就是出自皇家之手。我打开一看,我的名字果然醒目地印在一个角落,让我十分之惶恐又莫名其妙。但话又说回来,这其实也算不上什么奇怪的事,一般诸如此类的皇宫宴会都是允许王公大臣们的家眷参加的,无非就是图个热闹喜庆。
可我毕竟只是府上的客人,会不会略显尴尬……
云起瞥了一眼请贴上列满了密密麻麻的家眷名字,认为我的担心十分多余。“听说,宴会上有前来朝拜的南诏国公主和使臣,你近日里研究的话本子里提到的双生蛊术,就是从南诏那里传来的。还听说,南诏最有名的蛊师也随公主一起来了长安。”云起躺在太师椅上边翻着我的话本子边说道。
“我要去!”我赶紧答道。
麟德殿,是皇上举行宴会、观看乐舞和宴请外国使节的场所。我随着云起一同进宫,在大殿落座。本来我在怀里藏着话本子,打算寻个安静角落,要是宴会没看头还能攻克几个本子,可恨的是云起人气颇高,被安排在比较靠前的位置,位于雍王下座,对面是南诏国公主和使臣,我也只能愤愤然跟着落座。
第一次进宫,我秉持着少说话多观察的原则,当然重点还是多吃多喝这样的原则,我小心翼翼举起面前的银高足杯,放在嘴边抿了一口酒,云起问我如何,我想了想说一般,皇宫里的酒虽是顶好的,只是与师父的翁头春比起来,就逊色很多。云起挑眉:“穆老先生酿的莫非是天宫里王母娘娘喝的琼浆?”
我解释道,我手中的银高足杯,五曲形,深腹,圈足,普通人是见不上这等器皿的,是以我拿在手上,总担心一个闪神,就磕着碰着它了,那么我喝的时候心思便不在这酒上,而在于盛它的器具。但是我偷喝师父的翁头春时,是自己亲手挖出来解封,直接抱着坛子一饮而尽的,既付出了劳动,又享受此番劳动成果,酒当然就会好喝。
云起用折扇敲敲我,笑说:“净胡扯。”
我剥了一粒葡萄放入口中,欣赏起南诏舞曲,曲罢,两国领导人物互相吹捧寒暄,南诏公主提出一个建议,说是为促进两国友好,不妨请我朝才学渊博之人一起探讨探讨学问,刚巧使臣这里有几个疑惑想要请教。通常这个时候那些来朝拜的小国都会设计一个自己擅长的领域以试图压倒对方,让对方觉得没面子。我真心觉着这样的想法十分幼稚又无理取闹,你赢了比赛不照样还得朝贡吗?
皇上一拍大腿连声说好,并命云起上大殿中央来,与使臣作答。我夹菜的筷子抖了抖,云起看起来明明很没有文化好么……好在云起还有些自知之明:“臣才学疏浅,不敢卖弄于朝堂,不过,臣力荐一人……”
于是,我就这样在众人复杂、疑惑又期许的眼神中被推上了战场。南诏使臣站在我与云起对面,揖了一揖,准备开始出题。那公主又跑出来说话,说如果我未作答上来,便要接受惩罚,在我身上取走一样东西。……这些人是不是有毛病,就不能各自安详地吃吃喝喝然后回寝殿独乐乐吗?
云起风韵流转,淡淡笑说:“听闻南诏使者广才,在下亦有问题想要请教,不如这样,我们每人各出三个题目,若是使臣答对三题,便应南诏公主要求,若是叶姑娘答对三题,公主便送我一样东西,如何?”那个南诏公主满脸晕红羞羞答答问云起要她的何物,云起但笑不语。
我疑惑,不知她还没喝酒怎么就给醉上了。半晌,她见云起不回应可能有些尴尬,转而问我,要是一道题都答不上来当如何,我正冥思苦想,但见云起大言不惭道:“如此,在下就砍断一根手指。”
云起很显然过于自信了些,我有些担心,他不要脸惯了,但我还是要脸的。然,现在已经不是要不要脸的问题了,这已经上升到了要不要命的绝对高度。我偷偷告诉云起,其实我很紧张没有什么把握的,云起也偷偷告诉我,他方才又没说要断谁的手指。我在心中竖起大拇指,果然还是云起最贱!于是,我偷偷地放心了。
第二十一章
皇上为表现我泱泱大国的王者气度,又一拍大腿,让南诏国先出题。使者言:“相传有两座城池云城和雨城,云城的人只说真话,雨城的人只说假话,且人人都不会去另一个国家。我若去其中一城中,假使只能说一句话,该如何判断我身在哪座城?”
这种被师父嗤之以鼻的耍小聪明的题目,我一向也嗤之以鼻,不过我还是迅速想到了答案,可能骨子里潜藏着智者的神思吧。为了不让对方太难堪,我装模作样故意想了一会儿才答道:“民女认为,只需拦住一人问:你是这座城里的人吗?”
紧接着使者又问:“农夫家里婆婆与儿媳不合,便故意为难她,让她把家里的羊拉到集市卖掉,买回一些布匹,再把这只羊拉回来。那儿媳该怎么做?”我小声问云起:“世上真有这样的婆婆?”云起看着我道:“放心,我娘人很好的。”
“……”我放哪门子的心。
云起说罢,那公主恶狠狠将我瞪了一眼,我真是……百思不得其解。我看着使者,答曰:“羊毛。”将羊身上的毛剃光卖了换成布匹,再拉着小秃羊回去就成了。
南诏公主似乎又开心又不开心,搞得我都不知道该不该开心了。
使者出的第三个题目不是题目,算是真的请教了,他拿出一张字画,上面只留了前半句诗,让我们填下半句。因我朝文人墨客居多,这几乎轮不到我来回答,况且我也不会。意料之外的是,一向看起来没有什么文化的云起对出了非常有文化的诗,不仅对账工整而且韵脚十分到位,用词准确,还颇有意境。
麟德殿上,一片喝彩声。那位南诏公主缓缓起身,带着自己红的像猴子屁股似的脸蛋,羞涩问道:“清晏王既已答出三题,舒嘉便赠一样物件,不知这玉佩可还入得王爷眼?”玉是好玉,不过……
云起谦谦有礼,浅浅一笑:“不要。”
“……”也不用这么明显吧。
接着云起像君子那样礼貌地夸了那位舒嘉公主一顿,从头夸到……其实只夸了头发,然后问她青丝三千,可否赠与他。公主心里正甜的跟蜜罐似的,满口答应。而后,云起命人剃了舒嘉公主的三千秀发,一根不剩。
不过还好,南诏不流行“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这种说法,是以舒嘉也就没有自尽,只是回南诏后再也不出门了而已。但这都是后话了。
话说回来,比试结束后众人正在尽情玩乐,那位舒嘉公主又出来说话:“贵国圣上,舒嘉有件事不知……该不该说?”
不知道该不该说那就不要说了,哪来那么多话。
皇上正在兴头上,道:“请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