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七岁的少女,神情冷傲,眉阴郁,站在那里就如一把利刃,凛冽的剑光割的眼睛疼。
明明是夜晚,也生生割出一道黑暗。
他沉吟道:“那就只剩下网吧,游戏厅,电影院,图书馆......你选一个。”
季思鱼看向他,眼睛里带上几分探究。
但少年似无所觉,一派明朗,淡淡弯了眉,浑身都透着朝气蓬勃的青春气息。
这种气息是舒适的,积极的,丝毫不让人觉得害怕的。
于是她收回视线,轻轻道:“去书店吧,我想买几本习题册。”
放弃自杀后第一个想做的事情居然是去买教辅资料。
真的是很喜欢学习了。
江时倒是无所谓,问:“书店离这远么?”
“两公里吧。”
“噢,有点远,那就骑车去吧,我载你。”
“你骑车来的?”
“......差不多吧。”
因为没有假条,季思鱼无法在门卫叔叔的眼皮子底下从大门口出去。
江时就带着她翻墙出了学校。
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他才是那个新来的,连课都没正经上过一节的转校生,却能熟门熟路地找到翻墙的最优位置,拉着季思鱼左拐右绕上蹿下跳,仿佛已经在这所学校里生存了好几年。
好容易翻出校门,季思鱼拍拍裙摆上的灰尘,抬头问:“你的车停在哪儿?”
江时眉毛轻挑,冲她咧嘴一笑,直接拉着她走进了旁边的自行车店:“在里头。”
“你......”
“莫慌,不劫店,小爷有钱。”
......
季思鱼从自行车上跳下来的时候,脚踝上的铜环还勾到了车上未撕赶紧的塑料,刺啦一声,被拖的老长。
行走间一条塑料绕着脚腕飘起,场景颇有些滑稽。
江时的视线不自觉地就落在了她的脚踝处的饰品上。
银质的一只细脚环,样式质朴,连雕花都没有。
“我妈妈留给我的。”
女生注意到他的视线,把右脚往后缩了缩,背脊却挺直,“听说是我生父送她的定情信物。”
江时微微一怔:“你妈妈......”
“去世了,也是自杀死的。”
“那你爸爸不管你吗?”
“可能也死了吧。”
季思鱼扯开脚上粘着的塑料,语气平淡,“我还没出生他就离家出走了,这么些年也没回来过,我觉得,应该是死在外头了。”
......
“那肯定是死了。”
江时严肃地点点头,而后一扬唇,“车锁好了,进去吧。”
其实学校附近也有书店,教辅资料也新,但季思鱼不愿意在学校周围呆着。
所以宁肯跑大老远到这来,避开熟人 。
只是没想到,江时还会为了这么一段路专门买一辆自行车。
她一开口劝,对方就拍拍胸脯说自己有钱的很,一下就堵住了她后头所有的话。
季思鱼只能作罢。
不过这边的书店也有好处,因为不是处于县中心,地价租金便宜,所以地方也大,足足有两层。
还有专门的座椅可以坐着看书自习。
其实也算是半个书吧了。
今天非周六日,又是标准的晚自习时间,书店里没什么人,安静的可以听到架子那头的翻书声。
江时早就拣了本漫画坐在桌子旁看着,而季思鱼就在他对面的书架上挑书。
气氛非常平和。
她的思绪也跑的很远。
她回忆起了自己坐在高高的天台围墙上时,那种马上就要飞起来的解脱感。
也回忆起了江时突然出现逼逼叨叨时,内心忽然涌起的委屈和不甘。
她确实,不想让那些人好过。
也确实,不想窝窝囊囊地离开。
少年站在她面前,抓着她的手腕,认真地说“我帮你”的时候,她情不自禁就顺着他的力道跳了下来。
也没有了那种强烈的寻死意愿。
她觉得那一瞬间,自己好像变得很勇敢。
可能是因为有了可以并肩作战的伙伴——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才认识江时不到半小时,明明对他一点儿都不了解——但她就是发自内心地接纳了他,把他当成了并肩作战的伙伴。
就算再遭受一次欺骗和背叛......也没关系。
她连死都不怕,还怕那么一点伤害吗。
说到底,也不过就是早死和晚死的区别罢了。
看着少年真挚的目光,季思鱼决定,再给自己一次机会。
不过究竟要不要把俞学林就是他生父这件事揭露出来呢?
她倒是不怕旁人议论她,说她是个私生女什么的,反正更难听的话她都已经听习惯了。
她只怕太早曝光,根本产生不了作用,俞学林只要坚称自己不知道前女友怀孕了,就不用承担任何法律责任,顶多只是被人说几句嘴。
这个世界的舆论对男人总是格外宽容,婚前的风流债,都这么多年过去了,比起指责俞学林,说不定大家还会更看不起她那个未婚先孕的母亲和她这个私生女。
还会直接把自己的底牌全揭开,此后就再也控制不住钟碧巧了。
......
正当季思鱼蹙着眉头思考这些乱七八糟的计划时,楼梯口处忽然传来了纷杂的脚步声和一阵喧闹。
书店不比图书馆,只要店长不开口,就没有强制性的保持安静的规矩。
季思鱼也没放在心上。
只是随着那阵喧哗声越来越近,她也终于发现了不对劲。
嗓音好像有些耳熟。
清脆娇气的少女音,叽叽喳喳虎里虎气的童音,慈祥温和的妇人声,偶尔响起的清朗寡淡的男声......
季思鱼抬起头——
果然。
一行人从楼梯口出来,步入二楼,从前至后分别是俞学林,俞哲远,钟碧巧,俞晏晏,周予言。
一家四口外加一个编外“女婿”,真是其乐融融。
季思鱼抬头看见他们的时候,俞晏晏似有所觉,也回望了过来,一下就和她对上了眼。
“季思鱼?”
她的惊呼声不轻不重,却足够把身旁人的注意力都吸引过来,俞哲远一下就躲到了母亲身后。
他以前十分争对季思鱼,甚至敢直接冲过去用头使劲撞他,但自从半月前把季思鱼从阳台上撞下去导致手受伤无法弹琴之后,就有点害怕了。
虽然还是讨厌她,却不敢再像以前那般嚣张。
俞父倒是没有他这般胆怯和紧张,看见季思鱼的第一眼,就蹙起了眉头,语气里带着大家长式的严肃:“思鱼,你怎么会在这?”
女生淡淡一抬眸:“我为什么不能在这?”
“这个时间你应该在学校上学!”
“那俞晏晏呢?她为什么不在学校上学?”
“......”
俞父顿时语塞。
今天是周予言的生日,他们刚刚才在酒店吃完饭出来,晏晏说要买几本书,这才顺路进了书店。
至于季思鱼,他们不是没考虑要带她一起,但这段时间几个孩子矛盾闹得很大,相互间处的不是很好,他们也不是很想在周予言生日这天惹他心情不好,所以最后还是不了了之了。
但是这话,当着季思鱼的面,总觉得有些说不出口。
钟碧巧不想掺和进他们的对峙里,也不耐烦看季思鱼那张讨人厌的脸,所以直接拉着俞哲远离开,丢下一句:“我带哲远去楼下看看磁带。”
他们僵持之际,江时已经放下漫画书走了过来,视线在他们一群人身上淡淡扫了一圈,又看向季思鱼:“怎么了,需要帮忙吗?”
季思鱼摇摇头。
“这个男孩子是谁?”
身为长辈,又好心负责了她的吃住和学费,虽然季思鱼是妻子那边的亲戚,但俞父还是觉得自己有管教的义务。
于是眉头拧的更紧了些,“你逃学,就是为了这个?思鱼,你现在这个年纪,要懂得把心思放在学习上,不要因为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浪费时间和精力,不然以后后悔......”
“叔叔。”
江时直接打断他,弯弯唇,看上去非常好商量的样子,“季思鱼来这里就是为了挑教辅资料的,没有耽误学习,你别误会她了。”
“我教自己家的孩子,用不着你插嘴。”
俞父很瞧不上江时这种男学生。
长相倒是出众,气质却吊儿郎当的,衣服也不好好穿,松松垮垮的,整个一社会青年的流氓样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