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言看着傅怀的时候,傅怀总是疑心他在从自己的身上找傅桓的影子。他对自己笑的时候是要对谁笑,他抱自己的时候心中在想什么?他握着他的手,却感觉不到他的心。
他眼睁睁地看着他最爱的少年如同被折断的玫瑰花一样憔悴下去,既心急如焚却又无计可施。他只能更多的在‘虚拟’中陪伴他,将现实中再不敢说出的甜蜜爱语肆无忌惮地宣之于口。他爱得小心翼翼,对待陆言如同对待一只破碎过又被粘起来的花瓶。
“你不用这样子委屈自己的,傅怀。”陆言这次不小心崴了脚,傅怀便蹲跪在地上轻柔地握住他的脚踝给他上药。陆言雪白挺直的小腿贴上他的手背,沁出丝丝凉意。“你只要做之前的你就好,你这样反而更让我不舒服。\"
傅怀手下的动作一顿,若无其事地继续手上的动作。
”这是我自愿为你做的,没有什么委屈不委屈。“
”不是的,你这样下去。“陆言张着一双朦胧的眼睛看向他,神色恍惚不定。”都不像是你了啊,傅怀。“
傅怀将他白净的脚背轻贴在胸口,嘴里尝到一丝丝迸出地血腥味。
“你喜欢谁,我就做谁,不好吗?“
陆言忽然委屈起来,不顾还在疼的脚踝,在他的胸口狠踢了一下。
”我还不明白吗?!我谁也不想要,我只要傅怀!”他簌簌落下泪来,向前撕打着傅怀的脊背,仿佛疼极了的幼兽。
“我要的从始至终,都只有傅怀一个人!你还给我!把爱我宠我的那个傅怀还给我啊!”
傅怀抱着他,满心苦涩,无话可说。
“你总是什么都不和我说,你总是喜欢自作主张为我做决定。小时候是这样,长大之后也是这样。”
“你把最好的东西都给我,却不在意我想不想要;你把所有的苦痛都自己扛下,却不想我愿不愿和你一同承担;你把我当成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却从不曾问过我想不想要继续天真。我想做的是你的爱人啊傅怀!不是你的孩子,也不是你的宠物。”
你太习惯于伪装成一个完美情人,伪装得热烈滚烫宛如红玫瑰,却将乌黑根茎隐藏任其腐烂枯萎。可是傅怀,你若不肯让我看你的阴暗,又怎知我不愿附身去吻你的泥泞不堪?
“对不起,是我错了。”他最终只能这样无力地说道。
除了这句迟来的道歉,傅怀什么也没有办法给他。
“你之前给我用过的那种药,还有吗?”陆言忽然问道。
傅怀一惊,一种悚然的恐惧从他的脊背上蜈蚣一样爬上来,令他浑身都失去了气力。
“言言,你的身体再也不能……”
陆言打断了他的话,他疲累地闭上了眼睛,喃喃自语:“可是我太累了啊,傅怀。我也想好好去爱你,可是我根本忘不掉之前的那些记忆。它们太沉重了……我无时无刻不在感觉着那份重量。”
他悲伤地说道,”如果我是AI的话,那我的记忆芯片已经全部被它们占满了。“
第42章 一滴眼泪
“现在来看,他精神崩溃的病症似乎有复发的迹象,我不知道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医生推了推自己的眼镜,继续说道,“但是我建议你最近还是尽量不要再刺激他了,他现在整个人的状态都不是很稳定。“
傅怀只是苦笑,他闷闷地一个人坐着,将头埋进臂弯里。
“他最近有什么特别的表现吗?有没有坚持做复建?”医生又问道。
“他最近的心情都不是很好,父亲去世了,我又总是惹他生气。我有监督他每天的运动和饮食。其他特别的……哦,他最近特别喜欢我陪他玩深入虚拟游戏,我有时觉得,现实里的他和虚拟世界里的他表现得大不相同。”
医生沉吟了一会,又问了些陆言在游戏中的表现以及他们的游戏时长等情况。
“是这样的,傅先生。”他斟酌说道。
“我认为陆先生可能患上了‘虚拟世界依赖成瘾症’,该病症主要是因为对于现实世界极度失望或不愿面对问题,因此转而企图在虚拟数据里获取他们想要的生活。患者往往在现实世界里表现得呆板木讷,却在虚拟世界中外向开朗。他们虽然能分清楚这两个世界的区别,但是在他们看来,现实世界远不如虚拟世界那般生动有趣。在他们的内心里,那个充满数据的世界甚至比现实世界更加让他们留恋,也更加重要。”
傅怀大喘了一口气,低头颓唐地抓住了自己的头发。
卧室里的警报器突然大声响起,尖利的警铃声刺穿了他的耳膜,而在那里的人是——陆言!
陆言躺在冰凉的游戏仓中,鲜血从他的体内流出,眼前无数迷蒙的色彩旋转模糊成散乱的色块,冰块般碰撞出不知名的声响。
“言言,你要多笑一下。”有个动听温柔的女声在他耳边说道。
“妈妈。”他挣扎着想要看清楚眼前的场景,却只能从纷杂的色彩中窥见一丝模糊的白。他宛如因为干渴而濒死的旅人,在炽热而不可躲避的烈阳下被迫观赏他碌碌人生的走马灯。
“言言笑起来真好看。”那个疑似他母亲的女人用手掐了掐他的脸。“像是火红的玫瑰花一样。”
小孩子清脆的笑声传来。
那个声音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
“言言,你答应妈妈一件事情好不好。”
“什么事情呀?”小孩似乎歪着头,很是疑惑地问道。
“妈妈希望你这生都要为自己而活。你要记住,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其他的人比你自己还要重要。
你要自私而自立。既不要过分善良,也不要过分无情,对他人对你表达的善意展现诚挚的感谢,却也不要过分依赖任何一个人。
在你年轻时,可以尽情地享受情爱,但牢记千万不要沉湎在其中。你要看清楚爱情自私的本质,并且在不可挽回之前从中急流猛退。这样在多年之后回首,还能留下一点甜蜜来品尝,而不是徒留苦痛与后悔。”
小孩想了想,突然问道:“那妈妈,你后悔了吗?”
漫长的沉默之后,女声才轻轻地,几不可闻地“嗯”了一声。
“言言,这个宇宙很大。你没有必要只围着一颗恒星转动,在你所能看见星系的之外还有很多其他的、更加明亮的星星。但是妈妈更希望你自己也成为一颗星星,做一颗最耀眼的流星,从天际划过,不要为任何其他恒星而停留,自顾自去追求自己的风景。”
白色的色块猛然扩大,最后在他眼前破碎开来。
对不起,妈妈,直到现在才想起你的话。你希望我做到的事情,我一件都没有做到。
陆言感觉身体里的生机在渐渐流失,逐渐变得和身下的舱壁一样冰冷。
我就要死了吗?他心想,眼中却在朦胧间映入了傅怀的那张焦急的脸。
他好像在大声喊叫着些什么,但是陆言却什么也没有听到。
真是的。他不满地腹诽道。为什么我都死了这个人却还要来纠缠我,真是阴魂不散。但他又忍不住最后一遍细细描摹着他的样子,心里后悔起来。
如果死了的话,就再也不用看到他,也再也不能看到他了吧。
啧,这样一想,竟然有些可惜。我可真是没出息……
在医院。
“医生,言言他的情况怎么样了?”
傅怀心中仅剩的那点希望在听到医生的话之后也彻底消散。他看向窗外,正是日出时分,日光透过织女星稀薄的大气层明晃晃地落在他的眼中,光线太强烈,刺得他落下泪来。
他忽然间不知道自己之前一直都在做些什么了。
他自以为足够了解陆言,知道什么对他最好。他用最昂贵的水晶瓶盛着滚烫的心尖血以供养那朵他最爱的玫瑰,以最轻柔的动作吻上它颤抖的花萼,将它罩在玻璃罩里不许任何蚁虫接近。
但是他却从来没有想过,原来它的玫瑰想要的不过是最廉价的泥土,是在骤雨中零落却自由地伸展花枝和尖刺。
原来我之前做的一切……都是错了吗?是我的爱意和偏执毁了他。
“你跟我来。”医生突然对着他说道。
两人进了医生封闭的办公室,相对而坐。
“陆先生的事情,我很抱歉。”医生话头一转,又道,“但是事情未必没有转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