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吃药了吃颗糖(36)

陆言伸出手指将它送回原来的位置。

——

22号世界,治疗完毕。

第24章 新型冠状病毒肺炎

傅怀的治疗笔记:

——

病症编号:C-I

世界编号:23

主要症状:发热、干咳、乏力、呼吸不畅等。

危险等级:II

治疗方式:陪伴和信任。

——

机场的广播女音温柔地传来,穿透嗡嗡作响的人声在耳边飘散开。透明的巨大玻璃窗外,飞机展开两侧的襟翼,好像一只轻盈展翅的翠鸟被涡轮发动机托动着滑行而起,远远看去驾驶机窗黑亮如眼眸,足下的红色防撞灯在草坪上闪闪发光。

黑发的青年挺直脊背拖着行李箱站在人群中,捏着手机,手心略略出汗。那条刚刚挂上的围巾如一只活水貂一样闷闷地缠住他的脖子。

“你到了吗?我刚下飞机。”陆言觉得自己喉咙略略收紧。

“言言你别动。”对面的人回他。

他站在原地环顾了一下,看见傅怀朝着他走过来,脸上带着陆言最熟悉的那种有点痞气的笑。

即使在这样的天气下他还是只穿着一件看上去格外单薄的冲锋衣,陆言踮脚抱住他,隔着衣服捏了捏他的腰,立刻觉出他不仅仅是看起来穿着少。这和几乎要将自己裹成一个毛球似的陆言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傅怀伸出手不准他离开,灼热的体温顺着手心捂到他的头上。

“言言。”他用下巴蹭了蹭陆言的颈窝,试图扒拉开他的围巾。

“你知道这些天我一直都在想你吗?日里也想夜里也想吃饭的时候想睡觉的时候也想,你有想我吗?一定有想的对不对,我就知道嘛这是一定的因为你都没有给我发微信那你一定是在偷偷想我了你骗不过我的你看一看见我就抱上来还说不想我吗……”

陆言摘掉他的耳机握在手里,揪住他的耳朵把他从自己身上扯开,好像在扯开一只扑到主人身上撒欢儿的巨型金毛狗。

“你下来。”他哼道。

傅怀就放开他,有些委屈巴巴地看着他,是看一只负心铲屎官的眼神。

“你干嘛穿这么少,是故意要感冒吗?”打车回家的路上陆言将那根长毛的围巾套到傅怀的脖子上,打了个活结。

“一想到要见到你,我太开心了,就忘记加衣服了。”

陆言敏锐捕捉到了他言语中的漏洞。

“你是因为忘记加衣服穿得少还是这个星期平时就穿得少,忘记加给我看了?”

“言言你这次去京南市的会议怎么样啊?对了,你有没有看微博,最近我们这里据说有传染性流感病毒,以防万一我特地去买了好多口罩屯在家里,你男人是不是很有先见之明啊。”傅怀扯开话题。

“有用吗?你也没戴。”陆言果然中计,然后就眼睁睁地看着傅怀从口袋里掏出两个被包好的口罩,给他蒙了上去。

“是应该注意一下。”开车的是个大约四五十岁左右的大叔,一口青城当地的口音,后脑显出一块中年男人特有的闪亮斑秃,性格也是出租车司机特有的健谈。声音因为带着口罩而瓮声翁气的。

“光听放出来的消息说南苑那边被传染了好几个,里面有个是也开出租的。不过我看这病传染性好像怎么不强。起码没有非典强吧……最初的时候症状就和感冒一样,咳嗽,发烧什么的……”

陆言听了他的话,再上小区电梯遇见一个咳嗽连天的同事的时候就扯着傅怀往后站了站。

那同事和陆言是一个公司的不同部门,好像姓秦,平时和他工作交集也不是很多,只在年会上见过面。但是毕竟住得近,楼上楼下看见打个招呼也是常态。

“怎么?”同事弯腰重重咳了一下,红着一张宛如被人扼住而充血的脸抬起头来,笑呵呵地冲陆言露出一口不怎么齐的烟熏牙。

“哎呀,小陆你们别怕,我这是前两天得的感冒还没好。再说他们不是说这病不是人传人嘛!现在的人都太怕死了,一个小病毒当成什么鼠疫一样防着。我当年非典的时候都没有事……”

他哈哈大笑,夹杂着几声咳嗽,忽然伸出手来扶了一下陆言的胳膊。

“你看看,我靠靠你又怎么了。这什么事都没有……”

”我们走了。”傅怀脸和声音冷得没有一点敷衍的意味,直接按了开门键,把陆言拉了出去。

“你们不是17楼吗?”同事在后面喊道。

“好了,我们当时带着口罩呢。”当天晚上陆言洗完澡就看着傅怀拿着消毒液在衣服上喷来喷去,然后像扣重篮一样地将那衣服塞进滚筒洗衣机里,倒光了剩下的半瓶。

“就算是感冒难道他不应该带口罩吗?还要靠靠你,哪里来的这么理直气壮?”

陆言拿来吹风机把傅怀的头发吹成一团乱糟糟的线团,听着他盘算。

“我明天得再去趟药店。”

“买什么?”

“感冒药啊。”

“这病要是得上感冒药有用吗?”

“我是担心你感冒啊。”傅怀滚到他腿上,仰脸看他。“你这种一个月感冒一次的人不应该多注意一点嘛?”

“现在网上的消息已经传开,说这个新性冠状病毒越来越严重。有专家出来辟谣说的确是人传人的,甚至开始说有人因为这个病死了。”陆言戳着微博。

傅怀沉默了一会。

“那要不我明天再买打口罩吧。”

“你不是囤了不少吗?”陆言说道,“就算是要谨慎你这也有点过度了啊,这不官方正式消息还没出来呢。”他揪了揪傅怀的头发,躺在他身边看着他挺直的鼻梁,声音有点软。

“你别都买光了,也给别人留点嘛。”

满城的灯光闪烁如无数颗光年外的恒星,将他们的上下左右团团包围,只有黑暗留在他们这间漂浮在空中的温暖熟悉的卧室里。好像一颗只有两个人的孤独星球。除了彼此,别的星星都离他们很远。

空气的漂浮着的浮尘也落下去,陆言将头靠在傅怀的怀里。

陆言身体感觉不舒服是出差回来的第三天,他的身体起来的时候就没有力气,在喝了点傅怀给他泡的感冒药之后甚至开始干咳起来,此时网上已经开始流传起大量关于新型冠状病毒传染的信息。

他们去医院挂号的时候等了整整一上午,周围全都是带着各式口罩的患者,眼神有的木然有的闪烁,手机屏幕映在被遮住的脸上看不见表情,浓重消毒水的气味也盖不住空气里弥漫开来的恐慌。走来走去的护士带着厚厚的口罩,眼神冷漠而疲惫。陆言悄悄放开了原本拉着傅怀的手,低着头将手塞进口袋里。

医生只给开了药,药店里的口罩、酒精和84消毒液已经被抢购一空,回家之后的那个晚上陆言开始发烧,傅怀把人从被子里拖出来吃药。陆言愣愣地坐在床上,看着傅怀走来走去地倒水,突然冒出一句话来。

“你怎么不带口罩?”

“我陪你睡觉怎么还要带口罩。”

“那你走吧,我不要你陪。”

傅怀把药放在手心递过去,陆言满满一大口看也不看地按下去。

“你要我去哪?”

“明天要封城了,你现在走还来得及。”陆言灌了一口水,在窒息感逼出的泪水里朦胧地看他。

这意味着从明天起,所有的人都离不开这座已经被瘟疫渐渐占领的城市。

封锁永远都是人类对付病毒最有效的措施,也是人性最大也无可奈何的让步。从第一次传染病开始就有的封锁,人们世世代代隔着那道封锁线相对,里面的人眼神恳求而怨毒,外面的人眼神同情而冷漠。只有这个时候,人们才会觉察,即使人类的历史往前走了几千年,但是当他们面对疾病的时候,还是一样的无力。

“你在这里,你要我去哪里?”傅怀轻声问。“除非你和我一起走。”

陆言摇摇头。

“我们可以开着车走,路上带着口罩不接触任何人。我查好了路线,离开青城之后直接去医院,只要出了城就好了,在这里的话,你可能根本没有办法住院,也没有办法得到照顾。”

陆言把他推出了卧室的门。

那一天晚上,陆言站在窗前到天边泛明,看着长青松在黑夜里屹立挺直如站岗士兵的阴影,他们一起看着楼下的车越来越少,看着人们迫不及待地从这座被他们遗弃的城市里逃离。橙黄的车灯恍然闪过,鸣着喇叭在身后留下一缕袅袅白烟。最后只剩下零星几辆被这浩浩汤汤的车流所遗弃,缩在这城市的角落里无人问津,蒙上了薄薄的一层冷雪。车辙很快就被重新飘落的雪掩埋,于是他什么都看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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