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木离自小便总是一副小大人模样,而那人则总是一副登徒子模样,每回都要惹得木离的妹妹大哭才作罢,那妹妹自小便恨死了他,他却浑然不觉。
是了,他定是很喜欢那妹妹才总是这般了。
只可惜那女子心里装着的一直是他那身为族长且性子孤傲的大哥,一次意外里竟不顾一切挡在了一向不将她看在眼里的翼铎族族长身前,年纪轻轻便就此香消玉殒,而后慕族同翼铎族便因着如何下葬自此交恶。
这当真幼稚得很,却也的确算得上人生百态。
我不明白木离为何突然便开始同我说这些,或许是因为他知道我是灵石,却又不会说话,只能静静地听着。
其实我化形之后也能说话,我也总是爱到处蹦哒,可若是他愿意说,我便听,我像个无底洞,曾经听多了峰顶寒风呼啸,如今听他低声细语也一样不声不响,不为何,不过是我愿意罢了。
☆、第六十一章 手心到石心的距离(5)
时间过去一年又一年,音儿长大了,却依旧不曾嫁人,连我都有些替她着急起来。
酉悯族日渐壮大,声名传出玉雪原外很远很远,不少人慕名而来,木离让族人下山行医游历,族里的人一年年增多,又一个个离开。
说起酉悯族,这名字还是数年前我替这些玉雪原里的族人取的。
那时木离问我,我嫌麻烦,又不忍心拒绝他,略一思索便取了这么个名字,他看了只是轻轻一笑,并未多言,却也便这么定了下来。
原本我以为只要给我时间,我迟早也能在白日里化形,却不想,这么多年过去,我依旧只能在夜间化形,瞒了木离这么多年,我一颗石头心里挺过意不去,却也是无法,依旧夜夜抱着木璃入睡,再醒来还是一颗石子。
这日我醒来,却不似往常一般察觉到身边之人的气息,惊得我一蹦三尺高,一眼便看清了床上空空如也,屋里也仅剩下清冷。
直觉告诉我,他走了。
可他去了何处呢?
我蹲坐在床沿,想着昨日芪了来了,芪了最近来得很是频繁,他看了消息便将竹叶扔了,我见他神色无甚不妥也便并未多加干涉。
如今想来,他昨日的话多了很多,昨日我是何时入睡的?
记得那时还未入夜,我最后听他道:“一边是父主,一边是延臻的大哥,子行的族主……你说,若是我……”
后来他还说了些什么?
我竟记不清了……
我向后一倒,石头身子顺势滚了几滚,看着竹屋的屋顶,心里凉凉的——这种感觉真的不好。
便像是印证了我的预感,他回来了,在一个玉雪原落雪的夜里,浑身是伤,还有什么呢,对了,半死不活。
一位鬓发略微发白的老者送他回来,音儿帮着将他扶进竹屋,我僵坐在屋梁上,不知该不该下去。
音儿的眼泪一直落一直落,那老者站在一旁,半晌,叹了口气。
“是我的错,一开始不过是为了替筝儿争一口气,日子久了便昏了头,两族交恶,我做了那么多的错事,如今却要离儿来替我偿还……他硬撑着要回来,我想他是想再见你一面……”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
“音儿,你说什么?”
“不是的,”音儿一直哭,边哭边哽咽着道,“他要见的从来都不是我……从来都不是……”
“那他为何……”
“我,我也不知道……”
“我想,我知道。”
下方沉默的两人同时一惊,抬头向我看来。
我轻轻松松从屋梁上跃下,长发在身后扬起,那老者看清了我,先还一愣,定了神后道:“既如此,你便再陪他一会儿吧……”
我不过是随口一说,他便这么信了?
“慢着!”我踏前一步,拦道,“你为何不问我?”
那老者扶起一旁跌坐在地的音儿,回头道:“你身上这件是慕族至宝,云衫,别说当日他用慕族少主的贴身玉佩着人来换,单是这云衫,天底下只此一件,本便只有慕族的媳妇才有资格穿上,又何须多问……”
那老者带着音儿出去了,我在原地站了片刻,一步一步向他走去。
方才在屋梁上往下看,只能见他双目紧闭,如今坐在床沿看他,却能清楚地看到他干涩的唇,紧皱的眉,不安的神情一目了然。
“你在不安什么?”
他似乎一直在等我同他说话,听了我这一声,幽幽醒转,挤出一个笑来:“你真的还在……”
我扶他靠坐在床沿,握住他伸过来的手,贴上他的掌心,却觉得只剩下冰冷,不由皱了眉头:“这是我见过你笑得最难看的一回。”
“但这是我第一回能够这般光明正大地看你……”
“你早便知晓了。”
“嗯,早在你替我输灵气的第一夜,我便知晓了。”
“你为何不同我说?”
“我在等你同我说……”
“我那时还不知晓。”
“云衫送来的那夜你知晓了。”
我的眼眶一阵酸胀,一股热流落下来,我握紧了手里的冰冷,低声哭喊道:“我为何要同你说?你是我的谁?不过一个短命的人罢了,那个登徒子短命,你也跟着他一起短命,你从未将我放在心里,这些年来一直没有!当初你可以说走便走,留我一个在这屋子里整整一年,如今也一样,对我下药,留我独自一个,我等回来的便是这么一副死样子!我在你心里连那登徒子都不如吧,我为何要让你知晓?我为何要留下来等你?当初我便该,我便该……”
“是我的不是……”
我低了头,不让他见我这副模样,忍着哽咽道:“你有何不是,为何要你来道歉……若是我早些同你说……”
是啊,若是我早些便同他说,结局会有不同吧?
会有不同吗?
“不告而别,是我的错,我不敢同你说,怕你要跟去,怕你为了护我伤了自己,更怕我若是再回不来,便是空给了你一个念想……如今,我倒是有些后悔,当初为何不在一开始便同你说清楚,我该对你负责才是,是我懦弱了,这种事本便该由男子主动……可我又怕你不喜欢我,不愿意同我……我若是说了,还有谁敢娶你,我,我怕自己毁了你的清白……”
我眼前模糊一片,却只是紧紧抓着他的手,他叹了口气,伸过另一只手来替我把泪擦了:“我最怕见你如此……”
我避开他的手,低了头道:“我一颗石头,要什么清白?”
我从未想过自己同他这般算什么,这些年来,我们日日在一处,音儿长大了,我没事时便总替音儿着急,他的年纪比音儿还大,仍未有成亲的念头,也从不见他对哪位姑娘动情过,我却竟也从未替他着急过……
我反手自己擦了泪,抬头看他,同从前一般的两厢对望,这一回却有些不一样了,我看着他的眼睛,开口道:“我有上万岁了,你怕不怕?”
“不怕。”
“你老了,我也不会老,你……死了,我也不会死,你怕不怕?”
“不怕。”
“我的心是石头做的,你怕不怕?”
他这回却笑开了:“那我可是捂热了?”
我点了点头:“捂热了,第一面时便捂热了的……”
他握着我的手紧了紧,我凑上前去,在他唇上印下一吻,微微分开时,我同他道:“外面住着的那些族人说,这样便是定情了。”
他微微探过身来,再一次吻上了我的唇,这一回较方才的深了不少,分开时我靠着他,彼此的喘息响在耳边,我听他道:“这样才算。”
好像哭了不是,笑也不是,我将脸埋进他的肩头,问道:“别骗我,你能撑到天明对不对?”
“不能。”
我的眼泪瞬间将他的肩头打湿了:“你知道我在这时化形,算准了时间,等到夜里回来,我便救不了你,是也不是?”
“是。”
“……你便这般不想陪着我?”
“你知道并非如此……”
“那你还……”
“你也同我说实话,若是救下我这将死之人,你会如何?”
“我?我是灵石,不过沉睡百年罢了……”
“你看,我活着,你却睡了……”
可如今我醒着,你却要死了……
我没有说出这话,只伸手抱住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