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钰笑着应了,扫视一圈,不见寿阳公主等人陪侍,便佯作随意地问道:“怎么不见寿阳?”
两宫太后不是命寿阳同张溪、黄宜安二人一并陪侍的吗?怎么这会儿一个都不见了?
陈太后和李太后闻言,不禁相视一笑。
“寿阳是个闲不住的性子,宴席罢,便放纸鸢去了。”陈太后笑道,佯作不知祁钰话里探寻的真意。
“她自小便如此。”祁钰笑道,又问,“可曾派人跟着?”
“李嬷嬷和红棉都伺候着,还有侍卫随护。”李太后笑道。
“那就好。”祁钰干笑两声,呷了口茶。
陈太后和李太后见状,都禁不住笑了起来。
祁钰虽然做了六年的皇帝,性情早就磨炼得沉稳不惊,然而到底是个情窦初开的少年人,面皮薄,此时听得两宫太后打趣的笑声,不免有些不自在。
陈太后见状,不忍再逗他,遂笑道:“诸家小姐也都陪侍在旁呢。寿阳那个跳脱的性子,哀家真怕她惹出什么乱子来,到时候各家也不好交代。
“陛下不如去瞧一瞧?她们如今正在摘星楼下的烟霞湖畔。”
祁钰如听纶音,连忙起身拱手应下:“是,母后。孩儿这就过去。”
陈太后见状,禁不住一阵笑,挥手赶人:“去吧去吧!”
免得人在心不在,她们看着碍眼。
李太后亦含笑催促。
皇帝愿意亲近她亲自选立的皇后,她自然十分欣慰。
祁钰一退出殿外,便立刻转向烟霞湖的方向,一路疾步而下。
田义等人连忙一路小跑地追在后面。
尚未到烟霞湖,祁钰远远地便瞧见碧蓝的天空中,飞着数十只纸鸢,然而任何一只都远远比不上飞得最高最远的那只“北冥鲲鹏”的雄姿。
祁钰不由地唇角轻扬。
这‘北冥鲲鹏’乃五丈风的镇店之宝,为书画双绝的山阴名士徐文昌所绘,形制大而威武,自扎成之日之后,便一直挂在五丈风,既不出售,亦未曾见过其试飞。
今年入贡纸鸢,五丈风竟然将“北冥鲲鹏”呈献上来,而且今日首次试放就这般成功,可想而知,是受了谁的指点。
这般想着,祁钰便不由地加快了脚步。
跟在后面的田义,眼见着好不容易追上的皇帝,一眨眼又跑远了,顾不得哀叹,连忙又追了上去。
唉,早知道如此,当初还不如留在文书房继续当自己的小管事呢……
烟霞湖畔的空地上,黄宜安正一手扶着线轴一手扯着筝线,指点寿阳公主如何将“北冥鲲鹏”放得更稳更高远一些,不提防耳边陡然响起一阵莺声燕语:
“臣女参见陛下。”
黄宜安手一抖,空中的“北冥鲲鹏”身形一颤,摇摇晃晃似要下坠。
寿阳公主眼睛一转,慌忙回头招呼祁钰:“皇兄快来帮帮忙。”
祁钰连忙吩咐众女起身,疾步上前。
寿阳公主不由分说地将线轴往祁钰手里一塞,侧身躲了出去。
黄宜安根本来不及反应,整个人就被寿阳公主一顿操作,推到祁钰怀里,而祁钰的手正握在她扶着线轴的手上……
“皇兄、黄姐姐,快快快!纸鸢要掉下来了!”寿阳公主在一旁跳跃大喊,仿佛一颗心都挂在空中飘飘荡荡的“北冥鲲鹏”上,无辜得半点都看不出刚刚算计过黄宜安。
张溪在旁见了,气得暗骂寿阳公主耍赖。
众家小姐见了,心思各异,缄默不语。
手掌的温度,让黄宜安恍然想起前世,皇帝也曾这样陪郑氏放过纸鸢,郑氏欢快的笑声隔着几重宫殿都能听得到。
黄宜安手下一顿,“北冥鲲鹏”便如其他失了主人控制的纸鸢一样,摇摇晃晃地挣扎几番,终于再也抵挡不住下垂之势……
反正纸鸢掉落的又不是她一个人,皇帝即便是不悦,也不好单独怪罪她一个。
哼,今生她才不要再为了皇帝,委屈自己呢!
第112章 帝后佳话
黄宜安打定主意,连忙要借势躲开皇帝。
“快收线!”
清冽中略带一丝喑哑的声音在耳边想起。
黄宜安尚未回神,右手已经被包在线轴轴柄上,飞快地转动起来,而整个人也被祁钰环着向后飞奔。
原本止不住下坠的“北冥鲲鹏”瞬间止住颓势,摇摇晃晃,渐渐地竟然又飞了起来。
“皇兄好厉害!”寿阳公主奸计得逞,鼓掌欢呼雀跃。
张溪气得别开脸去。
寿阳公主太狡猾了!
黄宜安:……
前世怎么没发现皇帝原来是这么无赖的?
……
落日熔金,晚风习习。
第一缕肉香味飘过来时,祁钰颇不甘愿地遣散众人,回去预备晚宴。
要他说,吃肉哪里有放纸鸢有意思?
虽然未来皇后很厉害,很快便不用他帮忙一起放纸鸢了……
不过,在旁边看着、陪着,也别有一番情趣嘛!
越是接近,祁钰就发现自己越想接近黄宜安。
他也说不清楚是为了什么,大约,这就是人们所说的“缘分天定”吧!
……
晚宴依旧是男女分席。
因两宫太后一向歇得早,所以女席这里早早地就散了。
祁钰与众臣却是酣饮至深夜。
张圭因给黄伟封爵一事,同皇帝闹了不愉快,作为胜利者,又兼想着有自己亲自看着定不会出什么乱子,便决定纵容皇帝这一回,因此倒也不曾多说什么。
各家寝所事早就安排妥当的。
黄家与英国公府仍旧如宴席上的座次一般,比邻而居。
英国公夫人还十分周到地派了储妈妈来传话,让王氏不必客气,有事尽管言语。
王氏谢过了英国公夫人,赏了储妈妈一把钱,回头便忍不住同黄伟长吁短叹,深觉对不住英国公府。
第二日,一大早的,众人便起身伴驾回城。
黄宜安遥望御辇上的那个一身明黄龙袍、沉稳内敛的少年天子,想起昨日寿阳公主特地告诉她的那些悄悄话,一时心情复杂。
“黄姐姐,你知道你家的席次和住所是谁安排的吗?”寿阳公主神神秘秘地问,不等她答,便又挤眉弄眼地揶揄道,“是皇兄。
“移驾南海子的旨意一下,皇兄便命田义安排此事。他是担心黄大人平日里与伴驾的其他朝官接触不多,黄夫人与他们的家眷也甚少打交道,遇到一处了难免别扭,遇事也没个照应。
“知道你和张姐姐交好,平日里两家之间也有走动,所以皇兄才特地如此安排,又命人将消息透露给英国公府的。”
因此英国公府诸人对黄家的殷切照顾,既是两家的情谊,也算是“奉旨行事”。
黄宜安知道寿阳公主是想要替皇帝表功,否则便不会将英国公夫人未明言之事向她挑破。
前世每每她和皇帝置气,若是皇帝为她做了什么事情委婉地求和好,寿阳公主便是这般来做和事佬的。
也许是中间隔着前世几十年的冷漠疏离,今生乍然又遇到皇帝这般善意体贴,黄宜安唯有一声感叹,再无前世纯粹的感动与欢喜。
况且,皇帝既然知道英国公府和黄家素有往来,那,他查知她曾经和张澜相看的事情了吗?
以皇帝城府之深沉,在她于五丈风后院刻意挑起他的疑心后,他一定会查明此事的;然而以皇帝的骄傲,若是已经查知此事,不论李太后如何坚持,他都绝不会做出抢夺“臣妻”的行径来。
所以,关于她和张澜相看一事,皇帝到底是知道,还是不知道呢?
黄宜安心中忐忑忧闷不已。
御辇上的祁钰此时正强忍着头疼,端肃坐姿,维持着天子的威仪,浑然未觉身后那道复杂的目光。
因为宿醉一事,祁钰早上一醒来,就被张圭私下里训诫了好一通。
李太后也顺着劝诫祁钰几句,吩咐宫人熬了醒酒的汤药,亲自看着他喝得干干净净。
等回了宫,李太后又召来尚膳监的管事太监,亲自安排祁钰近日的膳食,以解其宿醉之后的不适。
……
从南海子归来之后,皇帝骑射的英姿以及与未来皇后共放纸鸢的佳话,渐渐地流传开去,那又是一段美好浪漫到不真实的人间佳话。
而“北冥鲲鹏”也因这一段帝后佳话,在原本的盛名之外,更平添了几分动人的情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