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宜安抿抿唇,半真半假地娇羞一笑,却并不敢当真。
因为祁钰和张圭在西北军中角力一事,原本拟定的及笄礼被推迟到了三月初六。等她及笄礼一过,两宫太后就要着手给祁钰选妃了。
虽说今生郑氏大概是无缘进宫了,但是谁知道还会不会有邓氏、李氏之类的独得圣心之人呢?
黄宜安有心避开这个话题,客套地谢了圣恩,便开口道:“臣妾观那柳氏姿容出众、进退谦恭,但也不错。只是匆匆一面,也看不出品性如何。”
又顺势问道:“陛下召见柳氏父子,觉得如何?”
祁钰叹道:“倒都是心念故国之人,父子俩一名桑梓之梓,一名望乡,时刻不忘恢复之志。只可惜哈密卫失陷之后,朝廷一味固守,倒让他们这些心怀故国、志存恢复的遗民遭了罪……”
黄宜安想了想,帮张澜说了句话:“如此说来,武德将军所奏倒是不假。”
祁钰点头赞道:“是啊。当初朕只怪他胡闹,为了美色便不顾家国,如今才知道,他这是一腔忠直正义啊!朕决定,明天早朝时宣布对他的嘉奖,以为众臣表率!”
黄宜安笑道:“陛下英明。”
却并未挑破祁钰表彰张澜倒是其次,只怕借机表达对张圭的不满和反抗才是真。
说话间,更衣毕,帝后二人便携手去给两宫太后请安。
其间少不得说起接见柳家三人之事,两宫太后亦颇多唏嘘感慨。
只是李太后在听说祁钰准备明日早朝时给予张澜嘉奖时,眉头一一皱,颇不赞同。
“就算是张澜做得对,可他这回终究是行事却欠妥当,才引得朝廷纷乱不止,陛下不罚他便是龙恩浩荡了,何必还要急着嘉奖?”李太后反驳道。
更重要的是,张圭这次能够退一步,已经是极为难得了,祁钰得了胜利却还要当众把他的面子放在地上踩一踩,张圭怎么会甘心?
到时候,只怕又是好一场君臣相争。
祁钰闻言,脸上的笑容顿时收敛了。
黄宜安一看,暗呼“不好”,生怕祁钰又疑心李太后偏帮张圭,好不容易缓和的母子关系会再次降到冰点。
黄宜安正要从中劝说,就见祁钰缓和了脸色,叹声问道:“母后是担心孩儿这么做了,元辅会生气吗?”
竟然就这么直接问出来了!
殿内众人俱是一惊,立刻想起上次祁钰质问李太后他和张圭到底谁更重要的话来,不由地敛气屏息,惴惴地等待暴风雨的到来。
李太后亦眉头深蹙。
第261章 太反常了
当着李太后的面,黄宜安自然不能妄议朝政,一时也无法从中转圜。
就在大家以为李太后和祁钰之间的母子矛盾一触即发的时候,李太后缓缓地开了口:“看来,陛下也知道此事会让元辅的不乐,那为何却还要一意孤行?”
没有生气地训斥,而是平静地发问。
祁钰和黄宜安都不由地一愣。
这样的李太后,以前可没有过。难道是关系缓和了,这处事的方式便也跟着改了?
不管怎么说,对于李太后的这种改变,祁钰和黄宜安都很乐见其成。
“自然是张澜值得这份嘉奖!”祁钰正义凛然地答道,“他能顶着元辅反对的巨大压力,不畏生死,一心忠于王事,这样忠正耿介的臣子不嘉奖,难道要嘉奖那些见风使舵、中饱私囊者吗?”
李太后不说话,只是看着祁钰,神情是看穿一切的了然和平静。
祁钰正义凛然的神色渐渐变得窘迫和尴尬起来,最终躲开眼神,小声嘟囔道:“当然了,我也想借机让元辅知道,我长大了,可以真正亲政了……”
祁钰的退让和窘迫,让李太后神色也缓和了下来。
只要儿子还愿意跟她交心就好。
“那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现在完全亲政了,那么那些反对新政的人,就会把这笔仇记到你的身上。到时候,面对旧臣权贵的反对与制衡,你打算怎么办?能如元辅一般压制住他们,控制住局面吗?”李太后正色教导道。
这是李太后第一次同祁钰说这样的话,往常她都是教导祁钰尊敬张圭、听从张圭的。
祁钰既惊讶,又激动,一时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黄宜安也很惊讶,不过不是惊讶李太后对张圭的利用——毕竟前世张圭死后被祁钰清算,差点绝了后嗣,而李太后并未真正出面劝阻求情便可见一斑。
黄宜安惊讶的是这样的密语,李太后竟然没有如往常一样避开她!
李太后这是什么意思?为何突然对她这么“信任”?今生可不是前世,她和李太后的关系远没有那么亲近。就在这之前,李太后还一与祁钰商议政事就把她给支出去呢!
今日的李太后,实在是处处都透着一股子反常。
黄宜安垂首不语,心里却打定主意,一会儿要同庆嬷嬷打听清楚事情的原委。
祁钰沉吟片刻,迟疑道:“可是,就这样把一切都推到元辅身上,是不是不太好。”
黄宜安对于祁钰的这种犹豫和歉疚完全能够理解,毕竟此时的祁钰虽然日渐不满张圭的专权,但心里还是感念张圭的辅佐与教育之功的,对张圭也依旧保持着学生对老师的敬畏之心。
往常总是维护张圭的李太后,这回却继续一反常态地劝说祁钰:“话也不能这么说。亲自推行新政,开创中兴盛世本就是元辅一直以来的心愿,为新政而付出牺牲,对于元辅来说,那是恰得其所。你们师生各取所需、互为表里,谈不上谁为谁背锅。”
第262章 换个方式
祁钰愣愣地看着李太后。
作为一位辅政太后,李太后当然计谋深沉、杀伐果断,对于朝臣自然也是收拢利用从不在话下,但是这其中并不包括张圭。
李太后对于张圭一向是尊敬有加、十分信从的,这样直白切中的利用之语,祁钰从未从李太后口中听到过。
好半晌,祁钰才回过神来,试探道:“母后这话,若是元辅知道了……”
祁钰尚未说完,李太后便笑着打断道:“元辅如何会知道?是陛下会对元辅说,还是皇后和庆嬷嬷会走露风声?”
这话说得,仿佛眼前三人都是她极为信任的人一般。
祁钰心中激动万分。
不管这话里有几分真情、几分权衡,能得李太后如此信任,他都十分高兴。
因此祁钰亦坦诚问道:“那即便是孩儿适时退让,又如何能够保证元辅不会借由推行新政之机,独揽朝纲、无视君上呢?”
李太后深深地看了祁钰一眼,心道:原来祁钰对张圭已经猜忌如此之深了……
幸而她及时想明白了,试探地走出了第一步,否则只怕下一个被祁钰如此猜忌防备的就是她这个亲生母亲了吧。
“陛下,哀家说句你大约不爱听的话,元辅或许喜爱擅权,但尚无不臣之心,否则他就不会如此竭心尽力地教导陛下为君之道了。陛下试想一想,哀家说得对与不对?”李太后按捺下心底的后怕与凉意,循循善诱。
祁钰听罢,静坐深思片刻,脑中回想起往日的师生情谊,明白张圭在教导他上确实十分用心,致力于要将他培养成开创大齐中兴盛世的明君圣主。
李太后观祁钰神色,便知他想明白了这一点,这才接着说道:“当然,元辅以陛下年幼、新政艰难为由,迟迟不肯放权也是真的。”
祁钰深以为然,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只听李太后接着说道:“往日里哀家总是劝陛下凡事多听从元辅的意见,并不是要纵容元辅独断朝纲,而是想着元辅见识深远于国有利,而君臣相契朝堂才能安稳,大齐也才能国富民殷、四海朝服。
“陛下如今也成了亲了,又同皇后亦夫妻情睦,陛下且试想一想,若是将来你们有了孩子,难道不会如哀家一般时时督导、为计深远吗?
“更何况,皇家的一举一动皆关系天下,哀家自然待陛下比寻常的母亲对待儿子更加严厉了。”
祁钰从未听过李太后如此的剖白和坦诚,一时既震惊又激动,都不知道该如何应答了。
黄宜安心中亦惊诧不已。
前世直到去世,李太后都未对祁钰说过这些软和话,怎么今生却如此不同?
好半晌,祁钰才恭声应道:“多谢母后教导,孩儿受益匪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