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剑挥下,血溅三尺,溅进萧珩的眼睛里,他的世界染上血色,他揉了揉眼睛,耳边是所有人的尖叫哭喊声,师父的头滚在地上,他的触上师父还有余温的头,指尖微微瑟缩,随后他被人推倒在地,杨挽情正挡在师父面前,哭着让他滚开。
其余人上前围住柳信言,捡起柳信言的尸身。
萧珩从人群中爬进去,想再看师父一眼,他如愿的又看到师父,他终于抽泣出声,他用袖子挡住脸,身子在颤抖。
杨挽情在骂他假惺惺,装模作样,所有人恨怨的目光像利刃一样刺过来。
岳甯看着心有点疼,却不敢上前一步,方才是她亲手杀了他的师父,此时,他应当在怨她,她不该过去。
殷逍拿起放在一旁的包袱,里面裹着一把剑,卫嘉年受他所托,把那柄剑送至萧珩面前,目光复杂:“这是殷掌门托我转交给你,他还说,‘那日他把翠微剑落在金蚕派,师父便一直保管着,本来想要今天亲手转交给你,现在物归原主,从此以后情缘已尽,望好自为之’。”
萧珩心里一怔,随后抱着那把剑痛哭得泣不成声。
紧闭的大门打开,岳甯轻道:“放他们走。”
柳信言的尸身被带走后,地上只有一滩渗进地里的血迹。
岳甯不知道萧珩哭了多久,他嗓子像是撕裂一样难听,她怔怔站在原地看着他跪倒在血泊前,头一次有些不知所措。
“萧珩……”
“你别哭了。”
“你恨我吗?”
他的声音渐小,直至低不可闻,他抹掉脸上的泪水,睁着哭红的眼看岳甯,挤出一个难看的笑,“我怎么会恨你。”
岳甯在他面前蹲下,注视着他脸上的笑容,一把将他拥入怀中,轻声道:“哭吧……”刹那怀中人撕心裂肺的哭声骤然而发,她紧紧拥着他,像从前他对她做的一样,一遍遍轻抚着他的发。
第三十四章
回去时萧珩几欲站不起来,岳甯便一路揽着他回教, 再看着他躺在床上。
他从回来后就目无焦距, 只知道盯着某一处出神。
墨意从后面走来,托盘上放着一碗粥。
岳甯忧心道:“吃一点吧, 你有一段时间没好好吃东西了。”
萧珩半晌才扯着嘶哑的嗓子道:“阿甯, 我不饿,你陪我很久了, 先回去吧。”他侧头回看岳甯,面容憔悴, 目中仍有悲意, 却握住她的手,冰凉的指尖与她的交缠在一起。
岳甯轻声问他:“我走了, 你一个人怎么办?”
萧珩垂眸不说话, 手却握得更紧。
岳甯到深夜才从饮翠居回来,沉碧正拿火折子点燃桌上的烛火,岳甯盯着燃起的烛火,问道:“沉碧, 我不觉自己有错, 可萧珩这么伤心,以后我要如何自处, 今晚和他在一起时, 我总想起他哭的模样, 他亲眼见我杀柳信言, 你说, 他真的不会恨我怨我吗?”
沉碧上前替岳甯取下头饰,她见着铜镜里岳甯凌厉的眉眼染上愁意,叹道:“萧公子怕是在追随堂主来时就想明白了,奉月教与正派本就水火不相容,迟早有一日会生出事端,依我看,萧公子心里虽然难受,可他既然这么喜欢堂主,哪怕生出一丝怨恨也会顷刻消散,堂主只消在他难受时陪着他熬下去,他总会走出来。”
“如此最好。”
沉碧解下岳甯的衣服,又道:“今天蹇公子又在后院门口求见。”
“他来做甚?”
“堂主已经有好几天没见他啦,再加上这几天堂主一直和萧公子在一起,他心里着急,怕你忘了他,自然就想来看看。”
岳甯只觉头有点疼,这几天心思放在萧珩和流云派上,如果沉碧不提起蹇鸿舟,她真忘了他,只是现在她无心理会这些事,淡道:“先不提他,这几日你多留心饮翠居的事,他要是再来,你就说我没空理他。”
沉碧应声。
这天晚上也不知有几人辗转难眠。
接下来几日萧珩都极少进食,只有在岳甯过去陪他时,他才会吃几口,食物到了嘴里便难以下咽,短短几日就消瘦不少。
这天岳甯正在查看教务,近日江湖先是惊于柳信言身死,后又争议流云派掌门人之事。
此时沉碧从外头走进来,对岳甯道:“堂主,方才墨意过来说,萧公子开始吃东西了,只是又叫墨意去买些纸钱。”
岳甯顿时明白萧珩的意思,她去到饮翠居时,那把翠微剑放在床头,萧珩正在案上写信,岳甯没有出声打扰他,只悄然走至他身侧,他提笔写至一半时,泪与墨齐下,不能自已,信笺上沾满泪渍也未有停下。
岳甯手轻轻揽住萧珩的肩,目光从信笺上的潦草字迹一一读去。
“师父,师父恩情萧珩从不敢忘,若是未遇见她,此时徒儿应当在流云山中,伴随师父身侧,听师父谆谆教诲。昔年流云山上草木繁茂,天降小雨,师父于殿前教我习剑,一招一式心如细丝。师父待我如亲儿,我待师父亦如父。
师父自幼告我:应以武林为重,以天下为重,以国家百姓为重,小到一人,大到一国,至今徒儿仍牢记于心,然世事难料,自与她相遇刻起一见如故,徒儿辗转难忘,寤寐思服,后深陷其中,无法自拔,徒儿亦曾忧愁正邪之分,然正邪终不胜于她拳拳情意,武林天下不及她语笑嫣然,家国百姓亦不足其重。
徒儿对师父的思念之情亦一日未断,徒儿既已择她,更不能有负于她,亦不敢伤其心,徒儿有负恩师,却不敢负她,徒儿自知有违孝义,弑杀手足,又遭万人唾弃,死不足惜,不敢师父宽恕,唯愿死后下黄泉向师父赎罪,向师弟赎罪,愿永生永世饱受恶果,永生永世生于焚焰,复受此境,绝无出路。”
信笺上字字血泪,字字缠绵,岳甯心底动容,头枕在他肩上,看他折了信笺,他低声道:“我在林前立了一座碑,想在那给师父烧些纸钱,他在下面应该用的到,洛阳离姑苏这么远,也不知师父能不能收到。我以前从不信鬼神之说,可现在又宁愿有鬼神,这样等我死后,也能再见师父一面。”
萧珩拿起墨意买来的纸钱去一处林前,这里四面无人,唯有一碑,碑上铭刻恩师柳信言五字,底下是一座空坟。
萧珩跪在碑前,沉默的把纸钱一张张洒进火堆中,烟呛进眼里,熏得他眼睛微辣,他低头拿出怀中那张反复写了四五次的信笺,看着信笺一头在火光中点燃,顷刻间被火光吞噬,和纸钱烧做一团,灰烬似雪纷飞散开。
他抬头仰望竹林上空扬的灰烬,忍住泪意,在碑前磕了三个响头。
岳甯便一直在他身后,直到天已黑,他站起身来,走至岳甯身前道:“走吧。”
岳甯却回头看着那座空坟,认真道:“你若想要柳信言在这里,那我就派人去姑苏把他尸首抢过来,让他永远葬在此地,这样每当你想他时,就可以来这里看看。”
萧珩摇头,惨淡一笑道:“不用了,师父他……生前就不想看见我,他死后再把他锁在这里又有何用,他应当要回到姑苏,回到流云山。”
“你什么都不用为我做,我知道这几天你心里多有忐忑,阿甯,我不会怪你,我有想过这一天,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来。”
他回头再看一眼那座孤坟,携着岳甯离开此处。
在初春来临前,蹇鸿舟都没再见过岳甯一次,他已回到晋林长老身侧,不必再去和那些新晋弟子一同训练,那日晋林长老刚教完蹇鸿舟一套拳法,正看着他练习之时,一名教众喜气洋洋的跑过来,在他身侧低声说着什么,随即晋林长老大声问:“你说的可是真的?”
那名教众点头,笑道:“属实不假,这可是岳堂主亲自说的,我听得一清二楚。现在教主已经在为岳堂主寻最好的绣娘,势必要堂主出尽风头。”
蹇鸿舟心一跳,走过来问:“你们在说何事?”
晋林长老笑道:“好徒儿,下个月咱们教内就有喜酒喝了?”
蹇鸿舟急声问:“是谁要成亲了?”
“是岳堂主和萧公子啊,他们二人外表也般配,也不知生出来的娃娃长得多俊俏。”他朗声笑道。
岳甯要和萧珩成亲了?
难怪她这么久都不愿见他,原来…原来她心底当真只剩下萧珩了。
他不顾晋林长老的连声呼喊,失魂落魄的回到屋里,明明在洛阳之时他们还好好的,那时她分明还刻意寻过来,怎么又突然不愿理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