菩珠(196)
事情看起来,是如此的顺理成章。
沈旸又想起了那日李玄度受伤下场后,她登上高台讲话,从而稳住了场面的一幕。
他闭目,将她的身影从自己的脑海中驱走,忽然,眼前的迷雾仿佛也随之散去。
他好像终于想到哪里不对了!
他无法渗透李玄度身边的人,对他所知不多,但有一点不会错。
李玄度向来不是如此高调的人。
而如今,就这件事而言,他如同换了一个人。
并不是说这种时候他不能召集西域诸国来这里召开击鞠大会,而是这个时机点,并非必要。
但行事一向低调的李玄度,这一次,却不惜投入如此多的人力物力,将西域诸国之人召来这里。
他的目的,难道仅仅只是为了宣扬他的武功,震慑四方?
这不符他的作风。
那么就只剩下了另外一种可能。
这只是他的障眼法,利用这个盛会做遮掩,以达到某种他不能被人知晓的真实目的。
沈旸倏然睁眼,全部都想通了。
在控制西域中道之后,李玄度亟需对付的下一个敌人就是胡狐。而胡狐拥有万余铁骑,一旦正面开战,手下只有各国杂牌军可调用的李玄度将十分吃力,所以,这个盛会必是他用来对付胡狐的计划中的一部分。
如此做想的话,当日他的受伤也就可以大胆推断,必是他用来麻痹胡狐的设计。
阿耆尼国和胡狐有着千丝万缕割不断的关系,如今因了地理的关系,虽随众投了他,但暗地必还向着胡狐,这一点人尽皆知。
所以,他整个计划中最令人想不到的一点,就是让阿耆尼国的王子充当了令他“受伤”的角色。
沈旸承认,正是因为如此,所以那天在现场的时候,连自己也被骗了过去。他以为李玄度真的是意外受伤,根本没往别的地方去想。
同样,想必也是因为这一点,才令胡狐彻底地打消了疑虑,认定这是一个好机会,这才果断发兵前来偷袭。
现在,一切都明白了。
倘若自己猜测没错,在那日她代替“受伤”的丈夫登台,向众人讲话并接替他上场打球,凭着她的风采吸引住全场所有人注意力的时候,李玄度必已趁着那个机会离开了。
他已经可以预见,等待胡狐的将会是什么。
自己醒悟得太迟了。即便现在立刻派人通知也是晚了,改变不了结局。
西域果真如同李玄度的一块宝地。
他心惊于李玄度在此如鱼得水,势力竟能得到如此迅速的扩张。这是他之前未曾预料到的情况。但从另一方面而言,倘若李玄度真能凭了此战将东狄大都尉府也拔掉,继而将他的势力继续推往北部,想必会有另一个人,比自己更加难受。
那个人,便是李朝的皇帝李承煜。
所以,就让李玄度在西域坐大,越大越好,等他的声势大得足以令李承煜不安,这一池水才能被搅浑,自己才能从中得到他想要的机会。
何况他这趟出关的目的,本就不是为了阻挠李玄度。
他本是要去北方,他知道,在那里,此刻应当正发生着一件事,一件只要利用好便足以打乱李玄度一切计划的大事。而他之所以会不远万里地绕道先来这里,不过只是出于某种连他自己也说不清的心理——或许,纯粹只是出于好奇,想要亲眼看一下她和李玄度的近况罢了。
沈旸沉吟了片刻,决定不再耽搁下去了,连夜立刻离开这里,去往他原本的目的地。
他缓缓地吐出了胸中那一口闷气,再次眺望了一眼她所在的坞堡,不再犹豫,转头而去,身影迅速地消失了在了夜色之中。
这一夜,不止对沈旸,对除了他之外的许多人而言,也是一个无眠之夜。
菩珠在等待数日之后,终于在这一夜,收到了一个好消息。
胡狐果然上当了,昨夜亲自领兵来袭。
接下来的半道途中将会发生什么,她虽然不在李玄度麾下,无法亲眼目睹,但却完全能够想象。
他早就布置好这张网,等的就是对方的自投罗网。他怎么可能会让大鱼逃脱?
她感到兴奋极了。
这是她第一次,真真切切地生出了一种她终于能够和他并肩作战,并且一步步地看着胜利慢慢地被握紧在掌心中的感觉。
这种感觉真的太好了,远不止兴奋,她更感到了一种这两辈子以来都未曾有过的无比的快乐之感,为自己也能够帮上他的忙而感到快乐。
她一夜无眠,但次日,非但没有半分的疲倦之感,精神反而更加焕发。
这天是这场盛会的最后一日了。经过连日的角逐,一路闯关过来的两支毬队宝勒和莎车,将进行最后的竞赛。
这日天气极好,晴空万里,蓝天净澈得犹如一块纯净的宝石。菩珠如前几日那样,在一片欢呼声中登上高台,在接受了众人的见礼之后,宣布比赛开始。
毬场上,两队人马全力以赴地争夺荣誉,而台上的诸多之人,却是各怀心思,并没有几人真的在关注比赛。
菩珠的身边,坐着宝勒王和莎车王。
虽然场下就有自己人,宝勒王却有些魂不守舍。
秦王自那日受伤后便再未露脸了,虽然王妃再三强调他的伤情没有大碍,但今日最后一天了,还是不见秦王现身,宝勒王想起那个流言,便就忧心忡忡。
他看了眼王妃,见她看着台下的比赛,犹疑了一番,终于忍不住试探:“几日没见殿下,但不知殿下今日精神如何?昨日小王前去探望,未能见到殿下之面,甚是挂念。”
菩珠转脸看向他,微笑道:“殿下无大碍,只是这几日不便见客罢了。一切也必如旧,不会有所改变。贤王放心,看比赛便是。不见场上勇士毬技过人,皆奋力争拼?我等今日若是错过,下回想要再看,便不知要到何时了。”
宝勒王见她神情沉着,语气笃定,给人一种泰然之感,似也受到感染,虽心底还是有些疑虑,但比起方才,已是安心了不少,也不敢再多问什么了,附和两句便就闭了口,也随他看起了毬赛。
两人的对话,被坐在另侧的莎车王皆收入耳中。
他表面不动声色,频频地为场下的精彩击球喝彩鼓掌,心下不停思量。
和盼着李玄度安好的宝勒王不同,他私心并不乐见西域就此安宁。他更希望能回到李玄度到来之前的那个混乱状态,只有那样,他才有机会在乱中兼并坐大。否则,莎车将永远只是南道上的一个要听从都护府之命的邦国而已。
他对秦王重伤的消息深信不疑。
但凡只要能够露脸,他不可能连着数日都不现身,任凭流言四起。
这个秦王妃毕竟还是太过年轻了,任她如何粉饰太平,也休想瞒过自己。
他猜测阿耆尼王必已将这消息传达给东狄大都尉胡狐。胡狐不可能白白放过这如同天赐的绝好机会。
他若所料没错,胡狐的人马此刻说不定已经在来此的路上了。即便这边有所防备,但都护府本就实力不如胡狐,李玄度又受了伤,在群龙无首的情况之下,事发突然,短短几日功夫之内,他们怎么去对抗?
他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想见的那一幕,心中兴奋不已,忍不住回过头,瞥向高台的一个角落。
阿耆尼王就坐在那里。
但他却瞧了个空。
位置还在,此刻那位子上的人,却不知去了哪里,空荡荡的。
莎车王心中疑虑,忍不住频频回头。
菩珠早将莎车王的反应瞧在眼里,见他又一次望向了那个方向,忽道:“贤王可是在找阿耆尼王?”
莎车王一顿,急忙否认,转回了头。
“贤王平日与他关系如何?”菩珠又问。
莎车王立刻道:“小王与他素无往来。”
菩珠笑了笑,道:“无关便好。”
莎车王听她突然和自己说了如此两句话,似暗有所指,再不敢去望后头了,装作专心地观看比赛,心中却惊疑不定。正揣测着阿耆尼王去了哪里,忽听高台后的方向起了一阵嘈杂声,隐隐又似夹杂着阿耆尼王的说话之声,再也忍不住,站起来便奔去察看。
阿耆尼王此刻惊恐无比。
照他的估算,最迟昨夜,胡狐的人马应当就打到这里来了。然而昨夜却一夜无事,今日眼看半天又要过去,还是没有任何动静,方才他人在位上,心中焦躁不安,甚至渐渐感到恐惧。见前头秦王妃在和宝勒王在说话,似未留意自己这里,便以方便为由起身,决定立刻逃走。没想到才下高台,带着几个贴身亲信还没去多远,就被都护府的人给拦截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