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臣躬身告饶。
赵宸大马金刀的坐下,随手拿起一本奏折看了看,嗤声道:“黄河水患乃是当务之急,重中之重,不曾想周尚书的眼界还困囿于旁人那一亩三分地。”
“王祭酒府上砌墙占了吴翰林的宅子一尺之地,这也值当你特意写折子上奏?”他漫不经心的抬眼,“你无事可奏便闭嘴!有意致仕回乡就直言!少拿东家长李家短的鸡毛蒜皮事糊弄朕!”
那周尚书明白自己成了陛下借机宣泄脾气的口子,一肚子苦水没处倒,还得战战兢兢的跪下请罪,“微臣该死!微臣该死!”
赵宸心气儿不顺,看谁都是尸位素餐的废物,他也懒怠再听这些人磨叽,直接点名道:“巡查黄河水患一事,由张适代朕亲临。”
群臣相争,张适从来是袖手旁观,不参与,也不随意发表高见。他生就一副憨实相,与谁都和和气气的,倒也无人与他为难。
眼下他正事不关己的看戏,不及防被陛下提及,心下错愕,面上却是不显,当即欣然受命,“微臣定不辱陛下使命。”
“嗯。”赵宸如平日一般对他的态度,看不出甚异常,“此次一众涉案官员、豪绅等相关之人,均严惩不贷。”
他顿了顿,又对户部尚书道:“再拨出十万两灾银,由张侍郎一并带往灾区。”
十万两!
前几日已拨款二十万两,现下又…
户部尚书只感觉自己的心在滴血,可是他能怎么办?他不敢质疑陛下啊!
他强颜欢笑的应下,“微臣领旨。”
啊,心痛。
挥退众臣,赵宸让内侍抱着奏折随他回福宁宫,路上苏禄钦问道:“陛下,您将张侍郎派遣出京,是为何?”
不正是要查他吗?
“齐审言当年与山匪合谋昧下赈灾款,而语芙在遗书中提到那山匪实为张适的同乡,本是在蓟北从军,却因骚扰当地百姓被处以军法、革除军籍,后落草为寇。”赵宸神情散漫,歪靠在轿辇的扶手上,“朕记得卷宗里写齐审言的共犯乃琼州人士,而张适为太原人。”
“苏公公,对此你有何看法?”
第82章 . 八十二只团子 相处
“您的意思是, 与齐审言一同处决的山匪身份有异?或是张侍郎为保自己清白,从而暗箱操作换了他同乡的户籍;又或是那被处死之人实则是替死鬼?真正的嫌犯如今还逍遥法外?”苏禄钦沉着分析道。
“无不可能。”赵宸道,“你着人到兵部调出与张适同乡身份、经历相似的退籍或在籍所有士兵的档案。”
“若此人穷凶极恶, 又在截取官银上尝过甜头,此次不定仍会蠢蠢欲动与张适谋事。”
“当然, 张适离京, 也正方便朕放开手脚重查齐审言的案子。”
到得福宁宫, 宫室内一如往常的安静,不见少女纤细的身影。
赵宸五更天便起了。
至演武堂练剑、打拳,又到书房看书习字, 再梳洗一新已是一个时辰以后。
东边天际的晨光渐起, 日出红而苍凉, 微风泛冷。
薛碧微贪眠, 他去偏殿瞧她时, 小姑娘睡梦香甜,睡容恬静。
圆润如樱桃一般的红唇微微嘟起,赵宸俯身轻啄,不□□连不去。
若有似无的痒意,惹醒了薛碧微, 她抬手挠了挠脸颊、唇畔,杏眼微睁,眼前之人有模糊的轮廓,她不耐将人推开,嘟哝道:“烦人。”
普天之下, 恐怕也就她能毫不留情的便是对赵宸的嫌弃。
赵宸也不恼,反而低低笑着将人捞进怀里,“众臣进宫议事, 我怕是脱不开身,便不与你一同用早膳了。”
“白日里若是无趣,书房里有好些志怪杂谈及民间的小玩意,你自个儿消磨这光景,待我忙完政事再回来陪你可好?”
他絮絮叨叨的说了好一阵,只换来薛碧微迷迷糊糊的鼻音,“嗯。”
她似是觉着被赵宸抱得不舒服,身子往左一翻,便滚去了床榻里侧,再不搭理他。
忆及晨间的情形,赵宸开口正要问,便听内侍回禀道:“陛下,姑娘眼下正在园子里乘凉。”
先帝闲时好侍弄花草,故而这福宁宫的殿后花园可赏四时之花。东北角有一处藤萝花架,四四方方的,形如凉亭。正值花期,藤萝如瀑,远处瞧着又似淡紫烟雾缭绕,如梦似幻。
亭中有白玉石桌,桌上铺着纸张,水墨。薛碧微手里拿着一杆笔,与四位宫婢在说笑着。她身前三步之远是拂冬手执纨扇倚在栏杆上,置身花瀑中。
荷露立在拂冬身旁,轻轻摇着扇子。两人目光相对,在浅浅交谈。
另两位宫婢也在近处,跪坐在一张矮几后,一人读书,另一人伏在案上,单手撑着下颌做倾听状。
赵宸远远瞧着,淡声道:“微微与她们倒是相处融洽。”
苏禄钦垂眼正色道:“六姑娘待人又宽和,而婢子们年岁又不大,是以才散漫了些。”
“老奴过后敲打拂冬一二便是。”
“无妨,”赵宸道,“微微初来乍到,朕难免有疏忽之处。她身边多些亲近能用之人未尝不可。”
“只你紧着些,莫让人以为微微年纪小、不知事,则是好欺负的。”
“老奴明白。”
...
这边薛碧微用炭笔打好草图,正在细化线稿,她抬手指挥,“拂冬姐姐,你的兰花指再翘一些,身段也尽量放柔软。”
“嘴角的微笑略微僵硬,你当做私下与人闲聊便好啦。”
拂冬窈窕玉立,相貌也出众,因是在福宁宫当差,需时刻谨言慎行,内敛严肃,乍然让她露出女儿家的娇态却全然不在行。
荷露忍不住打趣道:“姑娘,您就莫要为难拂冬姐姐啦!”
“她最是板正不过,可做不来姑娘说的温柔小意!”
另两位婢女听了这话捂嘴直笑。
拂冬好容易在薛碧微的指导下摆出令人满意的姿势,半分不敢动,只能嗔怒道:“哼!你这丫头惯会取笑人!牙尖嘴利的,可不让人嫌?”
“待我得了空,定要好好儿治你。”
荷露闻言,立即假模假样的求饶,“好姐姐,妹妹认错便是了,莫要罚妹妹可好?”
薛碧微有速写功底,故而画线稿的速度很快。宫婢们在旁你来我往的打嘴仗,她也没受到影响,不出一个时辰,一幅精心绘制的“美人消夏图”已见雏形。
她唤道:“几位姐姐快来,可有甚不满意的?提出来,方便我改动。”
荷露捧了盏茶放在她手边,随后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纸面看,赞道:“姑娘的画技不逊好些个大家呢!”
另三人也赶紧围拢来。
虽说日日会通过铜镜观得自己的模样,可拂冬从未想过在旁人眼中会是何种相貌。
原本自觉粗犷、甚至稍显英朗的五官在薛碧微笔下透露着沉静温柔,那眉眼泛水,带着愁情,不知是在伤繁花易逝,还是苦恼盛夏烈日。
薛碧微笑道:“以往爹爹评我所作,道是匠气十足,荷露姐姐着实过誉啦。”
荷露却噘嘴道:“奴婢句句属实,姑娘又何必自谦呢。”
“奴婢也以为荷露所言非虚,”拂冬细细观赏后将画纸放回桌案上,又拿镇纸压着,“往时只听人讲究形神,而貌却差之甚远。”
“奴婢却喜形神貌皆备,如此,垂垂老矣之年回顾年青时的貌美,还能用画像佐证呢!”
“可不是这个理儿!”
众婢子深以为然。
薛碧微忍俊不禁道:“看不出姐姐们竟然这般深谋远虑。”
几人正你一言我一语的叙话。
拂冬见日头高照,亭中虽是光影斑驳,却也有了些热意。
她问薛碧微,“姑娘要进屋吗?或是奴婢唤人将冰盆摆出来?”
薛碧微还未觉着热,便道:“巳时再回也不迟。”
荷露眼神儿好,她瞥到赵宸跟前的内侍一晃而过,旋即接上话,“应当是陛下回宫了,若是奴婢没看错,方才多宝在廊檐下晃悠呢。”
薛碧微随之改口,“那还是进屋罢。”
得了准话,宫婢们齐齐收整着桌上的画纸等物,再一抬眼,薛碧微已经移步至廊下了。
拂冬追在后头,低声喊道:“姑娘,您还未净手呢!”
沿着廊庑拐了个角,正好看到自己寝殿的窗户大开,赵宸正盘腿坐在窗前软榻上批折子。
薛碧微就势从窗棂处探进脑袋去,忽然开口,“在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