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禄钦苦口婆心道:“陛下当是走进了死胡同罢!”
“瑾王欲纳六姑娘进府一事本就让其甚感羞辱,您让她如何在心爱之人面前谈及此事呢?”
“先时她还公事公办的为朕支招呢!”赵宸郁闷不已,手里的书看得也愈发无趣,他随手倒扣在小几上,又道,“她就是与朕赌气呢。”
“今日必要同她说个明白,日后在不得这般忽略朕了!”
苏禄钦暗叹一口气,自家陛下饶是在人前英明神武,实则还是个半大的孩子呢!
州桥两侧的柳荫下已经坐满了观看龙舟赛的百姓,偶有带着河水凉意的清风徐徐而来,倒也惬意。为防发生事故,开封府与五城兵马司特意增设守卫,十步一个,维持着汴河两岸的安全和秩序。
好些住在外城的百姓,从城门将开的五更天等到现在,早已饿得饥肠辘辘,口干舌燥。
其中一拖家带口的粗壮男子抹了把脸上的粗汗,起身去街边小铺买吃食,与他一般情况的人很多,各自都自觉排着队等待。
明晃晃的日头一晒,手里的蒲扇直摇晃。
粗壮男子瞅一眼隔壁酒楼来往不停的达官贵人,奇怪的与他身后一青衣直的白面儒生道:“眼看着快到辰时了,怎的还未见天子御驾?”
前面的瘦小男子听他问,主动回头搭话,“许是快到了罢!”
此时又过来一白胖男子,大摇大摆的,闻言露出一副少见多怪的表情,“你们几人还不晓得?”
“可有甚内情?”
见几人齐齐望向自己,白胖男子的虚荣心得到满足,他眉飞色舞道:“我舅家的一位表情在参知政事府当差,听许夫人跟前的婆子碎嘴,道是陛下近来龙体有亏,今日应当不会亲临汴河啦!”
“当真?”那白面儒生紧开口慢张言的,“春闱过后,昭王殿下还政于陛下,不正是因着陛下大好的缘故?这才几日,怎的又病了?”
那瘦小男子嗤声道:“你这后生,瞅着你年岁不大,想来还不知陛下先天不足罢?其时先帝恐其早夭,便亲自带在身侧,以真龙之气相护,陛下直至六岁才出得福宁宫。”
儒生茫然摇头,他到汴京不过半月之久,宫中秘幸自然无从晓得。
“怎的,这先天不足还有甚说道之处?”粗壮男子很是好奇,只催促对方莫要吊人胃口。
眼下轮到瘦小男子显摆,他轻飘飘的瞥了先时那白胖男子一眼,而后道:“我祖爷爷年轻时曾供职司天监,后得罪小人被罢官。”
“我听他说啊,陛下之所以是这短寿之相,正是因着先帝爷年青时征战在外,杀孽过重而遭的报应!”
“啊?”几人瞬时惊骇不已。
白胖男子满眼不屑,扔下“无稽之谈”四个字便离开了。
那儒生于朝政有所洞察,忧心忡忡道,“还望陛下长命百岁才是,否则短短数年皇位几度易主,江山社稷难以稳固。”
“如今北边游牧民族兵强马壮,对我大殷觊觎已久,近来又动作频频。若非先帝培植出一批能人将才,戍守边疆,而陛下又知人善用,否则普通百姓的生活难以安稳。”
见他言之有物,那粗壮男子摸了摸后脑勺,追问道:“瑾王如何?他在民间风评甚佳。”
儒生瞥眼看到白胖男子已经走远,他才言简意赅道:“瑾王格局甚小。”
“昭王甚可。”
等闲百姓不知天子行踪,文武大臣也是如此。
几乎临河的每间规模盛大的酒楼门前都有东张西望的小厮在蹲守,为的是一见到赵宸车辇出现便能及时告知主家。
至于为何让人大费周折,只因赵宸临时起意,下旨言明端阳节巡幸不设仪仗、也不允朝臣伴驾。如此一来百官便失去了与陛下同游汴河的机会!当然,最为紧要是,自家正值妙龄又生的如花似玉的女儿也无可能在陛下面前大放异彩,引其青睐!
赵宸这出其不意的一招,让群臣又怨又恨。奈何勉励接受之下,还得绞尽脑汁的着人四处打听陛下可能亲临的酒楼、茶肆、或仅仅只是路边一处毫不起眼的摊铺。
然而,皆所获甚微。
一辆红木描金、低调又不失奢华的马车当中停靠在雁回楼门前彩楼前。
作寻常随侍打扮的内侍小跑着将脚凳置于车辕下,而后又躬身掀开车厢门帘,“公子,请下车。”
车内的苏禄钦收了粉盒和小刷子,满意的盯着赵宸的脸叹道:“鬼斧神工!鬼斧神工啊!”
“便是老奴凑近了看,也瞧不出陛下脸上抹了粉呢!”
赵宸带着几分嫌弃的语气道:“日头大得很,朕这一伪装,岂不是透不过气来?若再出些汗,会否黏腻成团?”
苏禄钦不以为意的解释,“陛下放心罢!京中贵妇寻常化妆时便用得这珍珠粉,不仅均匀肤色,长期以往,不仅会皮肤细滑还能达到增白的功效!”
“陛下对外称病,使这珍珠粉可是锦上添花!保管旁人辨不出真伪!”
“几日前让朕咳嗽,昨日则急宣太医问诊,今日又一脸煞白露于人前,明日朕是否就该病入膏肓、药石罔极了啊?”赵宸面露不虞,出声轻讽。
“陛下言重了!”苏禄钦笑眯眯的,“既是做戏,自然得由浅入深,由表及里才是。”
赵宸探身出车厢,闻言道:“苏公公在朕跟前伺候当真是埋没了,改日你若是想去勾栏里做那说书先生,可得尽早告知朕!”他虽是不情不愿的,可动作却丝毫不见马虎,恰如其分的将手里捏的那方素白手帕掩在唇边,不时挡住喉间轻咳。浑身也似无力虚脱的模样,由内侍搀着一步一顿,走得很是艰难。
今日他穿的常服本就是月牙白的纱衣广袖,与面上的珍珠粉一呼应,活生生的一个清瘦病弱的贵公子,直勾得路人频频回头打量。
苏禄钦撑着伞小心翼翼的遮着赵宸头顶的阳光,嘴里还不停道:“周遭定有不少瑾王与许参知的耳目,老奴也是为谨慎起见啊!”
“再则,若是一个不当心露了破绽,可不是辜负了六姑娘的用心良苦?”
暑气重,只怕冰肌玉骨也不顶用,赵宸好似觉得脸上敷抹的珍珠粉有化开的迹象,心下不由烦闷,“聒噪。”
“岂止是赵宇耳目,此处少说有十之八/九位朝臣府上的家仆在候着朕。”
“而今朝中阵营已然有泾渭分明之势,那些个老匹夫,见朕装模作样的病了几日,司马昭之心已然昭然若揭。”
苏禄钦低声应和道:“可不正是如此?去岁陛下龙体不便,已然让那些个见风使舵之人蠢蠢欲动,而今再对外称病,他们为求自保便投靠许参知或是瑾王。陛下虽在暗看得分明,可也得忍耐些时日,日后才好一一清算啊。”
雁回楼而今在京城的名声,已然与樊楼齐名。
整栋楼上下四层,但凡临河的南面包厢已是座无虚席,即使如此,大堂余下的散座也让闲得无事,只好玩乐的高门贵族给包了满场,也因此造成供不应求的尴尬局面。
寻常人见状定然不会强求,此处没了空位,,再去别处就是。当然也有顽固不化的,定要雁回楼挪出最高一层视野极佳的包厢,遑论好话说尽,也半分不肯退让。
雁回楼的管事提前得了信,他穿戴一新,本是候在门前恭迎圣驾的,却偏偏遇上昭王赵瑄。
平日他清醒时或许还能说理,谁料对方醉意醺然的模样,俨然一个混不吝的纨绔世家子,蛮横霸道,半分劝解都入不了他尊贵的耳!管事好话说尽,同时还有别的官员有意让出自己的位置,赵瑄都拒不听从,指定要位于四楼那名为“长天一色”的包厢。
“长天一色”早被陛下命人预订,且被告知不得透露与旁人。是以,管事是有苦说不出,愁得直冒眼泪花儿,待转眼看到几日前来订位的赵宸亲卫,他顿时大喜过望,连滚带爬的殷勤相迎,由于过于激动,他一时不知是拱手还是下跪,还语无伦次的,“陛陛陛、陛下!”
赵瑄自打交出监国理政之权,在京里闲得坐不住,他半月前便请旨前往江浙一带游玩,回京后又略作休整,便出府凑端阳节的热闹。由于他独喜雁回楼的江南情调,故而直奔此地而来,哪知却被告知既无散座,也无包厢?
晨起用朝食时,他小酌了几杯,奈何那秋露白用古法酿造,后劲十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