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好手艺。”她一一仔细端详过,不禁叹道,“细节处都做得尽善尽美。”
“既有如此本事,为何珍宝馆的经营还每况愈下呢?”
“姑娘此前说去巡视各家铺子却未得空,因而老奴便与跑腿的小厮攀谈了几句,”平嬷嬷道,“他道是老爷去世前提拔上来的管事是个口蜜腹剑又自私自利的,底下的人不满他苛责,纷纷出走,新人呢又迟迟招不进来,便造成了眼下这青黄不接的局面。”
薛碧微若有所思道:“我知道了。爹爹留下的这几间铺子,只有珍宝馆的进项一日不如一日。”
“嬷嬷,你托付一个可靠之人寻机观察现在的管事几日,若当真不堪大用,再换人。”
她为着日后逃离侯府后能顺利避开搜查,少不得需要隐姓埋名好些时日。到时处处都是花钱的地儿,如今卯足了劲儿攒钱才是要事。
虽说给许氏的酒楼得寻个法子讨要回来,可她那样的人,谁知最后到自己手里的会不会是个空壳子?所以薛碧微决心把余下的三间铺子都好生经营起来。
“老奴这就去办。”
薛碧微再各自看了看这些做工精美的首饰,才将它们放回盒子里搁在一旁。
赵宸抬眸看她一眼道:“轮到你了。”
“好的,谢谢豚儿提醒。”她神情放松,眼角又染上一丝像桃花盛开时节般醉人的笑意,看来已经从此前消沉的情绪中走了出来。
薛碧微瞄了瞄棋盘,想也未想就凭感觉落棋。
赵宸只觉一阵头疼。
她所说的“棋艺不佳”当真不是自谦,棋路毫无章法,且随心所欲,既不揣摩对方的路数,也不细思自己接下来的走向,以至于他只需一成的功力就能将她杀的片甲不留。
在他犹疑着是否要果断结束第一场棋局时,赵小宸又开口了,虚虚叹了口气道:“还是让着姐姐罢?她可是姑娘家呢。”
赵宸看向正漫不经心吃着零嘴儿的薛碧微,默了默,好罢,再忍她一忍。
冬日里昼短夜长,酉时将过,沉沉夜色漫卷天际,落日只留下一丝苍白脆弱的光线。
疏影居的院门被推开,背着一只竹编筐的喻杏满脸愠色的走进来,当即便对在外点灯的平嬷嬷抱怨道:“钱婆子好没道理!与我说近来府里困难,各处院落领取的物资须得减少大半,话音还未落呢!她转眼就照原先的斤两给五姑娘院里称了炭!我与她理论,那老虔婆竟唬着脸让我找大夫人说道去!”
喻杏自打六岁跟在薛碧微身边,何尝受过甚委屈?她虽是埋怨着旁人,自个儿反倒直抹眼泪,“大夫人做事没良心!克扣姑娘的份例,活该侯爷被罢官!”
“我的喻杏姐姐!你小着点儿声!”平嬷嬷赶紧捂住她的嘴,谨慎道,“姑娘于大夫人本就是外人,她自然不需关心姑娘的死活,只眼下咱们正寄人篱下呢,吃了亏还不得悄摸着咽下?”
“可她明目张胆的差别对待姑娘又是甚道理?姑娘送了她那么大的铺面,公中会没有银子?”喻杏连珠炮似的吐露对许氏的不满,“指不定是她挪作了自己的私房,别说老夫人,便是侯爷也不知晓罢?”
二人的对话,薛碧微在屋子里听得分明,她推开窗对喻杏道:“有甚不顺心进屋来发泄,在院子里闹闹嚷嚷的想让阖府的人都听到你对伯娘有怨言?”
“是奴婢失态了。”喻杏抹抹眼泪,焉耷耷的应了声,垂首站在原地。
薛碧微不忍看她着可怜的模样,又道:“与侯府里的人置气不值当,去洗把脸好生歇着。”
“是。”
“嬷嬷,”薛碧微又对平嬷嬷道,“近些日子咱们先自己贴补着买些炭火,日后…”她顿了顿,“日后再说罢。”
“何不将此事告知老夫人?”平嬷嬷道,“大夫人拿了姑娘的东西便过河拆桥,世上可没这般好的事!”
“老夫人?”薛碧微轻嗤道,“若是她知道我藏着爹爹的遗产不仅没能拿出来孝敬她,还转而送到了伯娘手里,我能得到她的好脸?左不过咱们在这府里也待不长,走后再将此事捅出来让他们互相攀咬也不错。”
“只眼前劳烦嬷嬷帮我办件事,”她说着眉眼上翘,像是在打甚坏注意。待平嬷嬷依言靠近,听薛碧微轻声道,“伯父养了个貌美的外室带着三岁的儿子住在城西的槐花巷,眼下伯娘被蒙在鼓里呢,我是做晚辈的,可不能让她受这委屈。”
“任他们闹得鸡飞狗跳,咱们才会清静。”
许氏强势,迫得薛文博谨小慎微别说纳妾,没甚名分的通房都不敢有。可他又遗憾膝下只得一个嫡子,便接了个外室金屋藏娇,妻贤子孝的小日子过得别提有多惬意。只最后因何缘故被曝光,薛碧微已经不记得了,大家日后总归是要见面的,她想,提前一些也无妨。
平嬷嬷不解问薛碧微从何处得来的事关侯爷的隐秘之事,但到底没有多问。
合上窗子,薛碧微回头就见赵宸眼神莫名的盯着她,他问:“你要离开侯府?”
第20章 . 二十只团子 记仇
“不止我走,是我们一道儿。”薛碧微以为赵宸担心他会被丢下,因而纠正道。
“为何?”平远候府虽不是甚好的居身之所,可这世道对于女子而言有家人庇护总是比孤身一人要强上许多,她既肩不能提,又手不能扛,到那时该如何生存?
薛碧微拈起白子,随意在棋盘上落下,神色懒懒道:“我这话只与你说,豚儿听后便烂在肚子里。侯府被圣上厌弃,日后恐难以翻身,而祖母、伯父定然不甘家族就此败落,他们又不是踏实持重之人,不择手段的达成目的也未尝不可能。”
“加之伯父被罢官如同雪上加霜,而用女儿、侄女做筹码去攀附权贵则是最快最有效的捷径。我于这府里与生人没差,若是不走,还不知会被卖到何处呢。”
往时赵宸只道薛碧微懒散,又不甚进取,如今看来她不愧为薛弘杰之女,既不以有傲人之貌而骄矜,也不似表现出的那般浑噩度日,反而有一股子通透的伶俐劲儿。
若是薛碧微知道赵宸此刻的想法,她定然捂嘴赧然一笑,不过是知道剧情罢了。
“你觉得自己会被送进宫?”赵宸试探道。
“我的小豚豚真是很聪明呢!”薛碧微捧着他的脸捏捏,“姐姐都怀疑你这脑瓜子里是否住了旁人的灵魂?”
赵宸闻言,心底一咯噔,很快胡诌了个故事,他奶声奶气道:“母亲提过,家中有位远亲的姑姑,当年也是为着家族荣耀不得已进宫为妃。”他说完,脑子里还直念叨,父皇在天有灵,可不要怪罪他!事有缓急,他这是迫不得已才暂时让父皇背了口黑锅。
薛碧微轻叹,“即便不是进宫,也可能是嫁给某个权臣的子侄罢。世道不公,使得女子的命运由男子左右,这是我万万不能接受的,因而非走不可。”
她的目光坚定,不带半分犹豫和迟疑。赵宸的心口一梗,像是卡了东西在喉头,不上不下,以致于他的声音都沉下来,“嫁给皇帝不好吗?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尊荣。”
薛碧微轻笑,“有甚好的?便是皇后都得困守后宫,全无自由,还得忍受一茬一茬前仆后继的嫔妃。再者说,前些日子圣上下诏让昭王监国,他登基不过一年半载竟无力主持朝政,可见是个虚弱至极的病秧子。”
赵宸闻言不语,病秧子?薛六在背地里这般编排他,他记住了。
“而且我听五姐姐她们闲话,”薛碧微忽而神神秘秘的压低声音,“道是圣上甚少见不相干之人,因而我合理怀疑圣上形容不堪。我这么美,配他可不是糟蹋了?”
“唔,”赵小宸泪眼汪汪的捂住嘴,不可置信道,“姐姐,她竟这般看我!平日里还时常夸我可爱呢!怎的现今又说我又病又丑?”
赵宸没有搭理他,而是冷哼道,哦,朕貌若无盐。于是淡定的在他的清算名单上再记上一笔。
他掀了掀眼皮,缓声问:“你喜欢怎样的男子?祝南虞?”
“为何为以他举例?”薛碧微虽不解赵宸何意,却也认真思量道,“祝南虞相貌绝佳,性子与为人都很是可靠,倒也不失为佳婿人选…”
呵,当着朕的面侃侃而谈旁的男子,赵宸不怒反笑,在心里奋笔疾书的罗列她今晚的罪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