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公夫人是朵黑心莲(38)
可他自己面对朝堂与后宫,身上肩负着霍家江山的大任,前面危机重重,过得只会远比她更为艰难。可他从不诉苦,只给她说那些开心的小事,唯独那次的信,算是他难得的发泄吧。
她细想,原来他已不动声色为她做了这么多事。可是凭什么呢,她何德何能得到他的这份保护?她并非十全十美之人,甚至冷酷无情,心里全是得失算计。
就算是身边贴身伺候的两人,除了秦嬷嬷,连着对夏薇还有所防备,会套她的话,看清她有多少忠心。
正因为太明白,所以她会挣扎拒绝,怕会万劫不复。知道他喝酒是为了壮胆,她知道他究竟想说什么,更了解他心思细腻敏感又柔软,所以能不动声色拿明家的事出来说,准确无误堵住了他的嘴。
洗漱完来到案几前,桌上摆满了药与饭食,夏薇指着碗里黑乎乎的药汤说道:“小师傅说了,喝了这个可以退热。”她又拿起青瓷罐,揭开罐子,里面香甜的气味散开,浓浓的药味很快被冲淡了些。
“这是枇杷膏,小师傅说用温水冲了喝,可以止咳润喉。”夏薇放下枇杷膏,又揭开另外的罐子一瞧,登时乐得叫出来:“还有蜜饯呢,大师还真是细心。”
明令仪眼里浮上淡淡的笑意,端着药碗放到嘴边闻了半天,最终定下心来,扬着头一鼓作气全部喝下了肚。秦嬷嬷忙递上温水漱口,夏薇也及时送上了蜜饯,酸甜在嘴里蔓延压制住了苦味。她以前从不喝这些汤药,这时发觉汤药也没有那么难喝。
才用完早饭,方外大师就来到了她的小院。
明令仪有些惊讶,方外大师虽然一直在福山寺,却极少走出来见外人,没想到才吃完药他又亲自来了。她忙将夏薇与秦嬷嬷都打发了出去,恭敬地道:“多谢大师施药。”
方外大师满脸的烦躁,瞪着她道:“伸出手来。”
明令仪有些懵,却仍然听话伸出了手臂。方外大师切上她的脉,片刻后道:“不过是着了些凉,只要好好歇息几日便会好,连药都不用喝。”
原来又是霍让拜托方外大师来给她看病,不过他自己人呢?
方外大师简直满肚子的苦水,抱怨不停:“真是,还以为你患了不治之症呢。大齐圣上半夜不让人睡觉,生拉活拽要让我来给你看病。我听他一说就知道你的症状,可他偏不听,还说拖久了会愈发严重。啊呸,大晚上的把人吵醒,才会患大病!又是抓药又是守着炉子熬药,啧啧啧,怎么说都是堂堂大齐的圣上,我还以为见到的是谁家的婆子呢。
你说我这么大年纪,一大把老骨头身子又弱,真是不懂得尊贤敬老,大清早又将我吵醒,说你已起床,这时不会把你吵醒。这人的命啊,真是不同,吵醒我怎么不算吵醒,吵醒你就算是吵醒呢?”
明令仪完全呆住了,慢慢地,眼里蒙上了层水雾。她努力眨了眨眼睛,微笑着颔首施礼:“此事因我而起,圣上也只是怜惜我孤苦无依,更是仗着大师心慈才会如此行事,还请大师原谅。”
方外大师目光炯炯,仔细打量着她的神色:“明夫人,出家人以慈悲为怀,就算是见到阿猫阿狗遭难,我也会施以援手,所以你无需感到歉意。只是明夫人,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心怀慈悲,过后你且看他。”
他的眼神太过凌厉,令明令仪忍不住后背发寒。她绷紧了身子,平静地道:“大师的话我不明白。”
“明夫人是明白人,岂会不明白贫僧所说的话。”方外大师红光满面的脸上,重新浮上了温和的笑容。明令仪听到他将自称变成了贫僧,心里防备更重,只抬眼静静看着他。
方外大师摇摇头,叹道:“你看你,眼神跟那小子一模一样,所以你们是同路人。不,他远比你善良,也比你傻。如今贫僧劝你一句,苦海无涯回头是岸。”
明令仪心里了然,方外大师无非在指责她不该报仇。她不由得笑了起来,问道:“大师,还有句话还叫感同身受。大师自是心怀慈悲的有福之人,这世上还有许多没有大师这般福泽深厚之人。我若慈悲,大师下次该主持的,就是我的法事了。
如果劝人向善真能有用,那为何又要立律法?大师肯定要说我参不透没有慧根,还心胸狭窄蠢笨不堪教化,对,我就是这样之人。圣上是远比我心善,可他过得比我难多了,如今我能坐在这里跟大师说这席话,也是因为我的不慈而争取到的。”
方外大师越听眼睛瞪得越大,最后大大地翻了个白眼,冷哼一声,怪叫道:“啊哟,我不过说了一句话,你倒说出长篇大论来反驳我,我觉着你该去读书考科举,别的不说,你的策论定能拿个头等。”
他抚着胡须,气得直喘粗气,“再说我是出家人,出家人看到你杀人,难道我不得劝一句施主切莫杀生,还要在旁边鼓掌说杀得好?我可是吃劝人向善这碗饭的!”
明令仪直听得瞠目结舌,看着他气咻咻说得眉毛胡子乱飞,噗呲笑出了声,觉着不妥又忙垂下了头。
方外大师听到她笑,斜睨着她满脸不悦,蹭一下站起身,气呼呼地道:“我走了,药你爱吃不吃,不对,药你还是继续吃。蜜饯枇杷膏那小子做得还真是不错,平时我从未吃到他亲手做的,还是沾你光才抢了那么点。唉,人心不古,不知孝敬尊长喽。”
明令仪笑着恭送方外大师出门,却被他嫌弃地拦住了,“送什么送,又不是不知道路,麻烦。”
太阳高照,庭院里洒满了阳光,廊檐下的地面上也铺上了一层暖意。明令仪低垂着头,脚踩在那团光中,又缩回来,看着光影明明灭灭,心中渐渐坚定,脸上的喜悦越来越浓。
她唤来夏薇秦嬷嬷,抬头望着碧蓝的天空,微笑着道:“我们出去找个人。”
秦嬷嬷与夏薇面面相觑,她们从未见过明令仪如此轻松快活的样子,被她身上的喜悦冲得鼻子直发酸。她似乎很急迫,嫌走回廊太慢,径直从庭院中间穿过,来到院门边双手拉开大门,突然停住不动了。
院门外,赫然立着曾退之。
他明显愣住了,目光深深打量着她,眉毛微蹙神情疑:“你这是要去何处?”
明令仪如被一桶冰水兜头淋下来,心慢慢冰冷坠落,笑意僵在了脸上。她猜测不到曾退之的来意,极力稳住心神垂下头曲膝施礼,恭敬地道:“前去大殿诵经,国公爷前来是有何事?”
曾退之抬头看了看太阳的位置,抬腿往院子里走去,不悦地道:“这时才去诵经?是早课还是晚课?”
明令仪定定看着他的背影片刻,才跟着上前,淡淡地道:“先前有些着凉,所以晚了些。”
曾退之回头,目露怀疑,她生病还那么开心?待进了正屋闻到里面的药味才未多想,大马金刀坐在上首,指着下首的圈椅道:“坐吧。”
明令仪依言坐下,秦嬷嬷上了茶,退下去时还不住往屋里张望,担心得不知如何是好。夏薇一把拖开她,低声道:“嬷嬷,别惹怒国公爷,到时候倒霉的又是夫人。”
屋内安静清幽,只听得到外面偶尔蝉鸣的声音。曾退之许久未曾这般独自与明令仪共处一室,反而有些不自在起来。他端起茶杯喝了口茶掩饰住自己的尴尬,开始时还未察觉,待喝了两口之后才回过神。
茶水又苦又涩,一看茶汤黄黄绿绿,上面还漂浮着茶叶碎末,顿时失去了胃口,将茶杯扔回了案几上。他还是有些自知之明,没有质问明令仪为何不上好茶。
“咳咳。”他清了清嗓子,临到这时又觉得那些话如同茶汤般难以下咽,下意识抬眼看向明令仪,她仍然静静端坐,自在又淡然。心中气又蹭蹭上涨升腾,她算什么东西,难道自己能指挥千军万马,还会怕她一个后宅柔弱妇人?
他状若随意问道:“听说昨日皇后娘娘召见了你?”
明令仪愣住,先前他还一副难以启齿的模样,问出口的这句话可不是他真正的来意。不过她还是不动声色,答道:“是,昨日是孝贤贵妃的忌日,皇后娘娘前来祭拜,林老夫人也在,召我前去说了几句话。”
曾退之又继续闲闲地问道:“说什么了?”
明令仪心中一动,大致知晓了曾退之的来意。想到先前秦嬷嬷对她的担忧,暗自无奈叹息,没想到事情来得这么快,她便将杜琇说的话一字不差转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