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温抬着眼梢小心翼翼地望她一眼,见她神色担忧,悄悄退到了一旁。
他如今对苏浔温柔和善的印象已经完全改观,能够直言吓骂皇上还能全身而退的女人,他只认识这一个,他以后一定好好伺候。
这一次施针,足足用了一天。
寒室的门打开的时候,晨起的朝阳已经化作了晚霞,红通通地映红了半边天空。
袁老在小药童的搀扶下,疲惫地走了出来。
“先生,怎么样了?”苏浔迎上去,小声问道。
袁老擦了擦额角的汗,说道:“算是顺利,皇上已经睡下了,若他能撑过今夜,那就安然无虞了。”
“撑过今夜……”苏浔的一颗心,再次提了上来。
她推开寒室的门,刚要迈进去,身后李温提着一个食盒快步走了过来,“娘娘,您和皇上都一天没有用膳了,这是厨房刚才做的,您看看要不……”
苏浔接过食盒,望了一眼袁老。
袁老便道:“皇上虽然昏睡着,但是需要进补,劳娘娘好好照料。”
见袁老说裴怀泠可以用膳,苏浔点了点头,提着食盒迈进房间。
等她看到榻上躺着的裴怀泠,不由叹了口气——他瘦了。短短四日,他原本就形销骨立的身子越发削瘦,从前俊美的脸庞冷白如纸,漆黑的长睫覆下,他脸颊的轮廓越发分明,竟比从前多了几分锋利。
苏浔怔怔地看了他一会儿,才打开食盒。
食盒里装着荤素四个小菜,一碗米饭和一碗粥,粥里只有零星的一层肉糜,想来是给裴怀泠准备的。
寒室里冷,苏浔担心粥凉了,便端着粥坐在裴怀泠身边先喂他。
他的唇干得起了皮,她拿着粥,一点点润进去。这一喂,就是半个时辰。等到一碗薄粥下去,苏浔给他擦干净嘴角,才起身离开。
“这样,我欠你的恩情总该还清了吧。”苏浔嘟囔着,揉了揉自己酸麻的手臂,重新打开食盒。
里面的饭菜已经凉透了,她吃了几口米饭便胃口全无,回头望了一眼裴怀泠,见他还昏睡着,她给他掖了掖被角,也靠着床榻打起瞌睡来。
……
“娘娘……娘娘?”苏浔迷迷糊糊中,听到有人在喊她的名字。
她缓缓睁开眼,入目的红烛摇晃,原来已经深夜了。
她捏着自己酸麻的脖颈,望着来人:“怎么了?”
来人一身黑衣,正是隐匿许久的陈涸。
“娘娘,皇上一直未醒吗?”
苏浔转头看向裴怀泠,他还是白日那般双目阖着,沉寂无声。
她摇了摇头:“一直未醒。”
陈涸的眉头顿时拧起来,苏浔见状,问道:“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这件事并不需要避讳,因此陈涸便和她如实相告:“回娘娘,京中出事了,暴民拥塞住城门……京中发生暴.乱了。”
苏浔惊诧地抬起眼。
“眼下情形如何?”
“不太好,虽是暴民,但小有规模,行事颇有章法,显然有人在背后操纵。属下担心,有人会借着暴民乱行不日起兵,然后突袭皇宫。”
陈涸的担心不无道理,裴怀泠此次出行北瀛,虽然行踪隐秘,但挡不住有心人的查探。而从上次秦长宁刺杀可见,裴怀泠出行带走了大批精英,此时正是皇宫守备最为薄弱的时候。
苏浔皱眉:“你觉得眼下该如何?”
“皇上应当尽快回京坐阵,将暴乱压制住,可是……”
他拧着眉,担忧地望着昏睡中的裴怀泠。
如今他沉睡着,生死未卜,俨然无法尽快回京。
陈涸又道:“除却皇上回宫,还有别的办法可用。此次北瀛之行皇上带了数名禁军散布四周,如今平南王世子已被生擒,北瀛之行应该再无险阻。属下可将禁军调回去,先遏制住暴民,再等待皇上回去。”
“若禁军调走,我们这边还有多少护卫?”
“还有千名暗卫。”陈涸禀道。
“如今这是唯一的办法了,那就依你所言,调禁军回去吧。”
“是……”陈涸应道,又犹豫地看了一眼裴怀泠。此事关系甚大,他本不应该不经他的指示做出这样的决定,然而他昏睡之中不知何日才能醒来,这件事又迫在眉睫,只能和苏浔浅浅一商量,做了这个决定。
应该没什么大碍,毕竟平南王和秦长宁都已被生擒……陈涸稳了稳心神,眨眼消失不见。
苏浔静静地坐在裴怀泠身边,忐忑地望着他,喃喃道:“你早点醒来呀,如今这处防御已经薄弱了,我们得早点回京城比较好。”
然而裴怀泠的双眸依旧沉静地阖着,连呼吸轻得都快要听不见。
烛火动了动,苏浔在寒室里,腹中觉出了饥饿。
她将近一天都没有吃饭,于是她站起身,拉开了寒室的门,往外看了看。
“娘娘,怎么了?”一直候在外面的李温见她出来,上前问道。
“晚膳呢。”
“方才给您送进去,见您在睡觉,奴才又拿回厨房给您温着了,现在奴才就给您拿过来。”李温说完,脚步匆匆地往厨房跑去。
苏浔便立在门边,等着他回来。
夜幕低垂,北瀛的天幕格外低,群星明亮又璀璨地点缀于夜空,苏浔仰头望了一会儿,只觉得身上愈发疲惫。
不一会儿,李温拎着食盒过来了,只是他身后,还跟着一个抱着厚实被褥的药童。
“这是?”苏浔疑惑道。
“娘娘,您今夜必然是要守夜的,奴才怕您受寒,特意给您加了一条棉被和隔寒的被褥。”他说着,扬了扬手,身后的药童便钻进了寒室,在裴怀泠旁边麻利地把被褥铺好了。
苏浔望着紧挨着裴怀泠的被褥,“我……今夜不守了吧……”
“那不行,娘娘,”李温方脸上苦大仇深的褶子凑成一团,对着她语重心长道,“今夜皇上要渡生死之劫,您如此担忧皇上,抛下他您能睡得安稳吗?”
他说着,将食盒放在了桌上,带着药童退了出去,顺便体贴地阖上了寒室的门。
苏浔:“……”
她默默转过身,望着躺在榻上了无生气的裴怀泠,叹了口气,只能无奈地妥协。如李温所言,她确实担忧裴怀泠,反正他也没什么意识,一起睡就一起睡吧。
于是,苏浔喂完裴怀泠喝粥,草草吃了几口饭,便浑身酸疼地躺在了他身边。
她将被子裹住全身,只露出巴掌大的一张脸,迷迷糊糊陷入沉睡之前,她下意识望了裴怀泠一眼,嘟囔道:“你今夜一定要撑过去呀……”
第43章 十指相扣
北瀛的夜晚冷风呼啸, 窗隙被吹得吱呀作响,屋子里的烛火不知何时已经熄灭了,好在月色明亮, 透过窗扇无声地浸润进来。
裴怀泠的长睫抖了抖,在夜色中缓缓睁开了眼睛。
胸腔前所未有的疼, 里面像是绷着尖锐的铁线, 他微微呼吸, 便碰到了尖锐,疼得他想将里面的气管扯出来。四肢濒近麻木,呼吸也成了痛苦, 他那双漆黑的眸子在黑夜中混沌地睁着,意识渐渐消散……
“砰”有东西忽然砸在了他的胸腔。
消散的意识顿时回笼, 他疼得心口抽搐, 低下头望着砸在他身上的东西——是一只细白的手, 在月色下仿佛闪着莹光。
他顺着这只手,看到了莹白的腕子, 层层堆叠的袖摆,到最后,落在一张睡得香憨的脸上。
乌黑的长发铺了一枕,白日里那双水遮雾绕、勾人夺魄的眸子沉静地阖着, 许是她盖得被子太厚,香腮漫上两抹红润,瞧着格外娇憨。
她怎么在这?裴怀泠缓慢又混沌地想着, 胸腔上那只手砸得他生疼, 他吃力地抓起那只手,原本麻木的掌心忽然有了感觉,像是抓住了一团细嫩的绵软, 还带着暖和的热意。
他不由用力攥了攥。
旁边传来一声嘤咛,她皱了皱眉心,很快又舒展开,继续熟睡,竟然没有醒。
裴怀泠迷迷糊糊地勾了勾唇角。
这只暖和柔软的手驱散了他掌下的麻木,温暖的热度从掌心缓缓沁入他的四肢百骸,连胸腔剧烈的疼都好像淡了几分。他攥着,再一次混沌地睡过去……
苏浔第二日,是被太阳晒醒的。
她一睁眼,斜射进来的日光已经照在了她大半的身子上。
“竟然睡得这么好。”她尴尬地嘟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