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焕紧抿着唇,隔着单薄的春衫,依旧能感觉到晏宁滚烫的肌肤,他没有说话,把晏宁打横抱起回屋子放在床榻之上。
杜若也是着急,本想叫萧焕去请大夫,可见他周身冷冽锋利的气息,又不敢开口了。只得另外吩咐丫鬟去找大夫,自己去外头打水来给晏宁擦身子。
屋子里只剩晏宁和萧焕在,杜若被萧焕的神色吓了一跳,也没想到男女有别独处一室,对晏宁名声不好。
萧焕站在床边,晏宁昏昏欲睡,脸颊泛着病态的潮红,他眼中有极度压抑的情绪,良久才沉声开口:“你很恨他吗?”
晏宁烧得脑袋发晕,神智都不太清楚了,乍一听见萧焕的话,还有些反应不过来,好一阵才明白他的意思。
他说的那个‘他’是指萧乾,晏宁没想到他心思这么缜密敏感,倚在床头无奈一笑:“你猜到了……”
萧焕微垂着眼,遮住眼中的躁动,声音无波无澜:“为什么?”
晏宁伸手摸了摸额头,果然是烫得厉害,没曾想一向身康体健的,她竟也要病上一回了。
这么一病,倒把她长久以来竖立的坚韧和果决给吞噬了,听见萧焕的话,更是不由自主的放下心防,叹息道:“大概因为他是张开血盆大口的猛兽吧……”
萧焕一愣,晏宁苦笑道:“任我时时躲藏逃避,不也轻而易举的被他盯上了么。那种身处深渊,四面楚歌,不见生路的痛苦,让我不得不千方百计的与他保持距离。”
虽然她的努力微乎其微,不能彻底远离萧乾,但经过上一世的教训,今生无论如何也不会再重蹈覆辙了。
“要杀他吗?”萧焕忽然开头。
“什么?”晏宁怔了怔,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
“杀了他。”萧焕看着她,神色认真,语速很慢,却又清晰无比:“杜绝一切后患!”
晏宁坐直了身子,双目直视着他:“他是天子,天底下想要杀他的人何其多,可他不是安然无恙的活到了现在吗?”
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
气氛陡然凝固,屋子里很安静,直余香炉里淡淡萦绕的青烟,萧焕一身黑衣逆光而立,单薄却又挺拔的身躯映入眼帘,晏宁听见他说:“我能!”
“好!”晏宁一笑,那些积淀在心中的重量忽然之间就轻松了许多:“他也是你的仇人,对吗?”
萧焕面色蓦然一变,有些惊讶的抬眸看向晏宁,即便是在病重,她仍能笑的出来,随口一句话,却让他感到震惊愕然。
晏宁觉得偏着身子有些疲惫了,索性靠在引枕上:“六年前,传裕王通敌叛国,皇上一怒之下将其斩首示众,裕王府上下百余人,与之有所牵连的全部诛杀,女眷子嗣被囚禁王府。半个月后,裕王府被一把火烧成灰烬,活下来的人,又被皇上下令,与那些穷凶极恶的犯人和奴隶关在一起,受尽折磨。而裕王一生戎马,膝下子嗣全数被杀,只有幼子逃过一劫,但最终杳无踪迹。”
晏宁淡淡的说完这番话,萧焕已经彻底变了脸色,他双手握拳,手背青筋暴起,目光沉郁锋利,带着令人胆寒的冷意。
晏宁正色看着他:“你就是当年裕王失踪的幼子,对吗?”
很久萧焕才颔首,闭了闭眼,很快就将那些爆发的情绪压了下去,眼底泛着血色,整个人透着一股孤寂无依的萧索。
晏宁莫名有些心疼萧焕的遭遇,关于他的身世,还是她让阿松去悄悄打听的。
说起姓萧的人,自然有人清楚个中缘由,但萧焕似乎没对别人袒露过真实身份。
晏宁问:“还有没有谁知道你的身份?”
“没有。”萧焕看着她,黑眸里有些别样的东西:“我的名字,只有你知道。”
望之不常用,无人知道是他的字,萧焕这个名字,除了晏宁,他没有告诉过任何人。
晏宁明显愣住,想起第一次见萧焕时,他那般防备警惕,她问了几次才得到他的回答。
从一开始,他竟然就说出自己的真实身份了?
他不怕她转头去向皇帝邀功,再杀他一次吗?
她救他出来时,他就报以全部的信任了?
晏宁心中五味杂陈,说不清是什么感受,门口响起脚步声,晏宁撑着沉重的脑袋,温声说:“这是我们共同的秘密了,你帮我,我也会帮你!”
杜若打了水从外头进来,萧焕不声不响的退了出去,经过窗前,脚步顿了一下,隔着半开的窗户,看到床榻上躺着的人。
有风拂过帷幔,她的身影朦胧起来,影影绰绰看不真切,萧焕薄唇翕动,几不可闻的吐出一句话:“我会保护你。”
拼尽全力,无论生死。
即便我现在一无所有……
作者有话要说:更新啦!
第20章 天灾
春雨连绵,下了大半月,无休无止。
晏宁的病也拖了半月,寒气入体,一直伤风咳嗽,天边不见日光,人也没能彻底痊愈,原本就纤薄的身子,更加羸弱了。
晏绥和晏莹过来看她,油伞路过滴水的屋檐,惊起满地涟漪。
晏莹拍着裙摆上的水渍,小声嘟囔:“什么鬼天气,下了大半月的雨,还不见停,我的衣裳都发霉了。”
晏宁把一杯热茶送到晏莹手里:“二姐喝茶暖一暖,辛苦你们特意来看我。”
晏绥摇头,晏莹没好气的说:“要不是大姐说来看你,这阴雨天,我才懒得出门呢。”
“阿莹。”晏绥低声嗔斥她,转头歉意道:“阿宁,你别和二妹计较。”
“二姐说的对,这天气是不适合出门。”晏宁盘腿坐在榻上,眉眼温和,目光平静,并不在意晏莹那些话,或者说,她从来没把晏莹放在心上过。
晏莹仿佛一拳打在棉花上,自己气得鼓鼓的,偏偏晏宁没一点反应,反倒是自己弄得像个跳梁小丑,徒惹笑话,偷偷捏着帕子自顾自的生闷气。
“阿宁,你病好些了吗?”晏绥说起别的,缓和了这略微尴尬的气氛。
“好多了,”经过老夫人一场丧事,晏绥也清瘦不少,晏宁有些心疼:“倒是大姐,委屈你了。”
晏绥一笑,哭笑不得:“委屈我什么?”
“原本你和世子五月就该成亲的,如今祖母过世,怕是要拖上一年了。”
明年这个时候,晏绥就要十八了,寻常闺阁小姐,这个岁数早该嫁人了,如今婚事这么一拖,对她来说,多少有些不公平。
“哪有什么委屈,我应该谢谢你才对。”晏绥不由得想起先前所见所闻,动了动唇,看到晏莹在旁边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没能说出口。
“阿宁,我盼着你能好好的,嫁个如意郎君。”不必再用单薄的肩膀,承受那些沉重的巨石。
晏宁点点头,心照不宣的朝晏绥一笑,晏莹听的一头雾水,只见姐姐关心晏宁,心里难免有气。
“大姐,你怎么就只顾着和三妹说话,我不是你亲妹妹吗?”
晏绥愣了愣,好气又好笑,一时竟然无话可说,倒是晏宁眉眼弯弯,唇边含笑:“怎么,二姐也想嫁人了?”
晏莹脸一红:“你胡说什么呢!”
晏宁拨弄着茶杯里漂浮的茶叶,热气扑面而来,赶走了一丝阴冷。
她抬眸,斜睨着晏莹:“二姐,往后你婚姻大事还是要慎重考虑。”
晏莹被戳中心思,顿时一僵,脸上的表情变幻莫测,怪异的看向晏宁,生硬道:“你在说什么?”
晏宁不动声色:“二姐心知肚明。”
晏莹见过萧乾两回,就存了一些不该有的心思,妄想攀龙附凤,进宫为妃。
可惜最后被殷贵妃设计,成了她弟弟的女人,失宠受辱,成了笑话。
晏宁和晏莹之间本就没有什么姐妹情分,她身为嫡女,又是贤阳郡主所出,身份自然贵重,和晏莹这个庶出的姐姐向来没话可说。
她对晏莹好脸色,都是看在陶姨娘和晏绥待自己不薄的份上。
至于别的,她就提个醒,言尽于此,晏莹听不听是她自个儿的事了,若还想横冲直撞争个头破血流,就怪不了她这个妹妹了。
晏绥像是意识到什么,皱着眉问晏莹:“二妹,你有喜欢的人了?”
晏莹脸颊发烫,又羞又气,把杯子重重往桌上一放:“没有,你别她胡说!”
晏宁哂笑,也不说话,晏绥怕落了晏莹面子,不好追问,只得转移了话题:“今日我听几个小厮闲话,说是南方一些农户的庄稼,今年可能没什么收成。为此,当地几个县城里已经有不少百姓闹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