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澹对自己沦为下饭菜的事一无所知。
吃完早饭,侍女们撤下桌案,肚皮滚圆的程澹赖在张玉凉怀里,非要和他一起去书房看他练字,不让去就扒着他的衣袖装可怜,眼神无辜又委屈,演技可以说是相当精湛。
张玉凉拿玉璧哄了半天,看他态度坚决,又怕伤着他不好强行拉开他的爪子,只好让步:“好好好,你和我一起去,但是不能捣乱。”
程澹立马松开按着袖子的爪子,仰头喵一声,眼眸亮晶晶。
“公子……”琴竹迟疑地唤道,面上露出几分不赞同之意。
书房里有诸多珍贵古籍,其中不少为当世孤本,平日磕碰一下张玉凉都能心疼许久。猫咪调皮,她担心程澹玩闹时会伤到那些书册,惹自家公子不高兴。
“无妨。”
已经初露猫奴本质的张玉凉挥袖止住她未出口的话,抱起程澹走出房门,踏上凭风依水的九曲回廊。
凉风轻拂,程澹好奇地转头四顾,惊讶发现此时天还是黑着的,恐怕五点都不到,这让他回忆起高三冬天早起的情形。
但很快,他的注意力又被周围的大好风光吸引过去。
张玉凉居住的地方叫“踏红轩”,四面环水,以曲折的长廊与岸边相接,冬暖夏凉。
水中鹤汀凫渚,莲荷娉婷,秋日的萧索似乎被荡漾的水波阻隔在外,清光冽冽,水声潺潺。
左侧飞阁流丹,右侧繁星如坠,有繁花铺陈水色接天的小意温柔,也有飞虹流霞星辰入河的浩瀚广阔,比起盈风那个一面画窗即可装尽的院子大了不知多少,美了不知几分。
不愧是张家天骄的居所。
书房位于长廊尽处接近岸边的地方,是一座高脚竹楼,除屋檐下垂缀的一串铃铛外别无赘饰,古朴而又雅致。
甫一进门,程澹便感到一股几乎化为实质的清淡书香扑面而来,宛如无形的水流将自己严严实实地裹住,但奇异的没有让他产生被桎梏的感觉,反而觉得十分惬意。
书房中书册典籍有竹简、木牍,也有装订好的纸书,堆积如山,却并不凌乱,而是规规整整的充满秩序感。
每一册书上都挂着一块小竹片,一面标明书名、著者和成书时间,方便查找;另一面则写着张家二字,表示这些书归张家所有。
放在一楼的多是普通书籍,张玉凉几乎全部背下来了。珍贵的古籍则放在二楼,那也是张玉凉平日看书练字的地方。
张玉凉走上二楼,推门进入书房。里面早早点起了灯,只等他来使用。
侍女们知道他不喜欢别人打扰自己读书练字,故而识趣地退下,没有留下伺候。
当然,程澹除外。
把程澹放在书案一角,张玉凉转身从书架上取来今日要临摹的字帖,端正地跪坐于案后,铺纸研墨,提腕挥毫。
洁白的宣纸上,有飘逸出尘之气的行书在笔尖一笔一划浮现,犹如花瓣舒展、彩蝶振翅,说不出的流畅自然。
安静的书房里只剩下轻微的呼吸声。
程澹从未学过书法,刚才也是因为好奇古人练习书法的场景才非要缠着他一起过来。现在终于看到了,他心中只有一个想法——不枉自己耍的那一场赖。
看张玉凉写字真是赏心悦目啊!
程澹趴着看了好久,直到他临摹完第一篇字帖,停下加水研墨,才如梦初醒地移开视线,看向旁边让眼睛休息休息。
不料这一转头,他就看到了书架上各种各样的孤本古籍。
悬挂在古籍上的木片上写的字体是隶书,中文系出身的程澹可以无障碍阅读,于是他结合自己的翻译习惯读出了类似以下翻译的书名。
《丹青:从研墨到去世》《诡辩论:从初学到放弃》《纵横术:从入门到入土》《浑天仪:从研发到脱发》《天星残谱:从看懂到掀桌》《孙子兵法:从布局到跑路》《老庄哲学:从跨时代到跨行业》《墨家机关术:从绘制框架到改行画画》张玉凉的阅读面真广。
程澹默默扭头,无视这些自己一定不想看也看不懂的书籍,眼不见心不烦。
第5章 踏红
起得太早,吃得太饱,程澹盯着下笔如飞的张玉凉看了片刻,莫名感到一阵困意袭来,不禁打了个哈欠。
抬起后爪挠挠耳朵,他左顾右盼,想找个舒服点的地方眯一会儿,最后盯上了张玉凉练字的宣纸右上方翘起的一角。
嗯,是个好地方。
程澹慢吞吞地爬过去,像镇纸一样把纸张压平,尾巴圈在身侧拍打两下,懒洋洋地耷拉着眼皮打盹,不知不觉真的睡着了。
认真练字的张玉凉原本没发现自家黑团的小动作,还是写完一张准备换纸的时候,才发现宣纸上长出了一只猫。
张玉凉哑然一笑,轻轻搁笔,小心抱起熟睡的小毛团放到腿上,顺了顺毛,然后把字帖和写完的宣纸推至书案的左手边,拿起昨日未看完的书继续研读。
半扇木格窗敞开着,渐渐亮起的晨光攀上窗台,不知从何时起取代了燃尽的烛光的位置,照得满室清静通明。
程澹一觉醒来,差不多已经是午饭时间。张玉凉恰好看完一卷书,正伸手去取羊毫笔,长长的袖子垂落在程澹面前,一股清冽的味道扑到他脸上,提神醒脑。
那味道出自张玉凉常用的熏香。
程澹舒展睡梦中习惯性蜷缩的四肢,在张玉凉腿上伸了个懒腰,懒腰伸完,才想起自己原本是睡在桌上,怎么莫名其妙又跑到张玉凉腿上了?
“小家伙睡饱了?”察觉腿上的动静,张玉凉低头看见程澹一脸刚睡醒的呆萌,不由得揉揉他的脑袋,“我看了一早上的书,你倒是睡的香。”
程澹眨巴眨巴眼,抬起下巴蹭了蹭他温暖的掌心,软软地喵了一声。
简单的蹭手动作加一声喵叫,成功取悦了张玉凉,并扫除了他连续看一个上午的书的疲惫。
“饿不饿?要不要先吃点东西?”放下刚拿起的笔,张玉凉双手捧起程澹,仿佛与好友交谈一样用平等的姿态面对他。
幼猫一般遵循少食多餐原则,一天要吃五六顿。张玉凉不说还好,他一说,程澹立刻觉得饿了,抱住他的手腕叫了几声。
“来人。”摸摸程澹的小脑袋,张玉凉唤来门外候着的侍女,“去把团团的午饭端来。”
侍女恭声答应后退下,没过多久,她又端着一小碗鱼肉粥回到书房,在张玉凉的指引中放在书案边上。
程澹抖抖耳朵,欣喜地跳出张玉凉的掌心,小跑到碗边坐下,低头吧唧吧唧吃了起来。
张玉凉一手拿着书册,一手撑着下巴看他,眉目间满是温柔的笑意。
侍女见状,大着胆子问:“公子可要让人传饭?”
张玉凉抬首看她,神色蓦然淡了许多:“不用,下去吧。”
极擅察言观色的侍女听出他语气中的淡漠,心下一惊,不敢再多言,应了声“是”,便弯腰退出门外。
张玉凉继续笑着看程澹吃饭。
这次程澹注意到自家铲屎官的双标态度了,看看紧闭的门又看看张玉凉,莫名有种“三千宠爱在一身”的感觉。
“怎么了?不好吃吗?”见他停下进食,张玉凉眉头微蹙,似乎只要他不满意地喵一声,就要让下人端走重做。
程澹回过神来,没有喵,低头接着吃。
张玉凉的神情这才缓和下来。
一小碗鱼肉粥很快吃完,程澹踩着铲屎官伸出的手臂跳进他怀里,仰头让他替自己擦脸。
张玉凉好像也很喜欢主子给自己安排的工作,用沾湿的手帕帮他把脸擦干净,一边擦一边小心翼翼揉搓他的小身子,弯起的嘴角就没放下去过。
擦完脸,程澹再次跳出张玉凉的怀抱,挨着他的左手趴下,下巴枕在他手背上,犯起了食困。
“吃饱了便犯困,我养的到底是猫还是猪?”张玉凉的左手一动不动,右手则握着书卷,感叹似的说道。
“喵……”程澹懒洋洋地叫一声,用的是反驳语气。
“还顶嘴。”张玉凉翻过一页,“难道你不是吃完就困?”
“喵……”程澹的声音大了点,理不直气也壮。
“吃饱也不起身活动,迟早有一天你会胖成球。”张玉凉笑着逗他。
“喵喵……”程澹淡定歪头蹭他的手。
他是黑猫,又不是橘猫,才不怕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