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运气好没有被主神打压,也会在弱肉强食的神山争夺一席之地。
可站在中央的银发少年,眼神依旧冷漠而骄傲,仿佛看着一群无关紧要的蝼蚁。
法师看了他一眼,似在沉吟。他没有说话,少年抬起眼同样望向他,那灰烬一样的眼底,如冰雪孤寂,却有着腾腾暗火。
这样的心性,被主神要去,怕是要吃苦的。
法师想到,上一个站在这里的孩子,被战神要去是什么结果来着?
后来他没有再听到他的名字了。
不知是为了什么,法师放下手中的书籍,突兀地开口道:“那就请神王交予我教导吧。”
神王讶异,他从未想到,沉默不语的法师会在诸神的宴会上开口对他索要新生的神明。
但是他继而笑了:“智慧、魔法与理性的神明,修·萨菲利斯阁下,您作为教导者再合适不过了。”
神王果真待他不薄,不动声色地把其余争夺者都排除在外。
战神可惜地叹了口气,又饮尽一杯美酒,眼神像是钩子一般,在少年身上扫过。
而对方一个眼神也欠奉,只是看向他今后的教导者。
修起身,黑袍逶迤在地,仿佛起伏的浪。
光芒从万神殿之外投射进来,法师流金一般的长发于风中摇曳,背影瘦削而孤寂。
他走到他身前伸出手,淡淡地道:“你愿意和我走吗?我会教导你,如何成为一名合格的神祇。”
少年神子鹰一样孤寂柔韧的肩胛微微紧绷,他在戒备与判断。
修也不着急,只是耐心地等待他的回答,鎏金色的眼眸微微垂下,却是冷清而寂静。
他是不同的,在欲|望格外直白赤|裸的神山,他的眼睛,干净到几乎空荡,似乎不沾染任何阴暗与污秽,有种真正的澄澈光明。
银发的少年神祇终于开口,声音如初雪一般,干净,带着些沙哑。
他道:“我叫将夜,将夜·谢尔伦。”
这是他们的第一次相见。
兴许是将夜眸中烙下的那一眼太过刻骨铭心,万神殿的光芒太过朦胧,以至于他想起那一日时,都会觉得他如同照耀深渊的第一缕光。
那时的神山弱肉强食,残忍如地狱,而将夜,却握紧了他唯一的天堂。
法师深居简出,他的法神殿向来是神山事最少,也最安静的地方。
他甚至连侍神都不收,整座神殿之中,除却几名法师学徒打下手外,空空荡荡。
修一旦进行研究,把自己一关十年也是有的。但是如今他有了一个小尾巴,他走到哪,便跟到哪,如同游荡的幽灵。
他抱着书,眼神淡而凉薄,道:“你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将夜看着他,沉声道:“你还什么也没有教。”
修略略低头,看着刚刚到他肩膀的少年,轻声问道:“你想要从我这里学什么?”
将夜道:“神是什么?”
这个问题很难回答
修却是认真地回答道:“是世界赋予其力量,同时也肩负责任的生灵。”
银发灰眸的少年却嗤笑一声,道:“可神山之上的神,分明是欲望与放纵的集合。”
他年纪虽然轻,却是看的清醒却孤戾,满是野兽一样的尖刺。
修却淡淡地笑道:“他们是什么样的神,与你想要做什么样的神,有关系吗?”
将夜却是一窒,他回答不出来。
智慧的法师牵着他满是战斗伤痕的手,把他领进了自己的神殿。孤寂的神殿里除了书,便是刻绘在墙上的法术铭文,没有珍宝,没有美人,也没有供奉。
法师的手很凉,骨节分明,瘦长而纤细。
“你为何会来神山?”
“我生于混沌,长于深渊,与黑暗与杀戮为伍,与深渊里的怪物搏斗至今,才能勉强活下去。”他短促地嗤笑一声,道:“那样的战斗,是你们这些生来就活在神山之上,居高临下的神想象不到的。我想要得到自由、力量与荣耀,唯有成为主神才能办到。”
“并非生来如此。”修却道。
“嗯?”
“能够在神山活下去的神明是很了不起的,比起你在深渊之中杀戮怪物要难得多。”
少年不信,甩开他的手,冷冷道:“你要阻止我吗?”
他像个浑身凶戾的刺猬,从前只知厮杀,至死方休,无人教导他何为对错,何为正邪,何为道义,何为责任。
修想了想,问道:“你要获得自由、力量与荣耀?”
将夜颔首。
修笑了,道:“你若是想要拥有力量与荣耀,很简单,你迟早有一天会得到它。”接着他垂下眼睫,灿金色的流光跌落进他的眼眸之中,淡淡的悲悯。
他回答道:“但是作为神明,是没有真正的自由的。”
将夜一顿,道:“我不相信,他们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就是真正自由了吗?”修摇了摇头道:“一切魔法的终极是理性,世界意志的本源是平衡,越是求索,却是被枷锁束缚,即使是神明,也得不到真正的自由。”他的叹息与悲哀,却是无人能懂。
将夜想了想,直截了当地道:“我不明白,你教给我。”语气虽然生硬别扭,但是却在他面前低了头。
修想道,这个孩子应当被合适地引导。
神王的确在利用他,将夜每每被传唤去万神殿,都是为了帮那一位高高在上的神王殿下做一些隐秘之事。
他是神王养在暗处的刺客,最好用的一把刀。
除却修,没有人知道,他是在为神王办事。
而将夜对于被人作为杀人工具这一点并无异议,他认为这是“任务”,是与神王殿下的交换,所以,当他扭断反叛者的脖颈时,他没有犹豫,把残损的尸体丢下神山之时,他也不眨一下眼睛。
但是他会洗干净手上的鲜血,如常回到法神殿,接受修的教导。
修对他所做之事,并不会加以阻拦,而是告诉他:“你应该拥有自己的判断,若你认为可杀,那你便下手,若是你认为不该,你便可以放过他,当你可以主宰自己的行为与意愿之时,你就会像你所追求的自由靠近一点。”
将夜顿了顿,问道:“什么样的人该死,什么样的不该?”
修摸了摸他的头,道:“这要你自己去思考。”
神王下一次的任务是刺杀人界一个半神的王者。
理由是不敬神明。
王者在光明神殿索要高昂的祭品时,愤怒地砸毁了神殿,流放了所有的光明祭司,然后把省下的钱换成粮食,喂养他饥饿的百姓。
他在神的使者下界警告之时,将他骗入树林困住,企图蒙骗神灵。
神王震怒,要将夜割下他的头颅,作为下次光明神殿的祭品呈上。
但是年轻的刺客却在行走过王者的土地时,第一次犹豫了。
他看到王者将他的土地治理的井井有条,他的百姓歌颂他的功绩,他的臣子爱戴他,他是英明的王。
银发灰眸的刺客夺走一个人类的生命,是何等的轻易。
但是他在王者的国土上犹豫了三日,没有动手,直到神王发来风讯,不耐烦地催促。
他放过了三次机会,最后一次,他的匕首停在王者的脖颈之上,却是落不下去。
王城到处都在寻找刺客。
于是他在下界,第一次拿出了修给他的法术符,问道:“……他犯的是渎神之罪,我应当审判他吗?我应该杀他吗?”
法师听到这样的疑问,放下手中的研究,时隔数百年,第一次下了神山。
他在宫墙外围捡到了他的神级刺客,少年像一只被遗弃的大猫一样,披着他的白色外袍,湿淋淋地蜷缩在宫墙之外,心里有着深深的困惑。
他终于不再是只知杀戮的机器,第一次开始思考杀戮的正确性。
修支起结界,为他撑开无形的屏障,遮住蒙蒙的细雨。他在屋檐下,一点点地把他湿润的发擦干,仿佛无声的春风,有种别样的温柔。
他道:“你若是不想杀他,我能助你。”他低下眼眸,将与自己斗争的少年抱在怀里轻声安抚,道:“一切我都能帮你解决,只要告诉我你真实的想法,你想杀他吗?”
将夜灰眸一敛,沉声道:“我觉得他不该死。”
修笑了,他道:“好。”
最强的法师,甚至能够偷天换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