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合上信装进信封里,思忖半晌,最终还是往里面装了几颗红豆。
“礼尚往来罢。”谢湛说服自己道,却不见自己的唇角微微挑起。
朝堂上的风波结束,紧接着便是中秋赏月宴。
谢湛自然也在受邀之列,他一身月白色锦袍,云一般的暗纹仿佛流动,在他举手投足之间翻涌如浪。
“今日主子大概会晚上到。”影九在这些日子里负责谢湛的安全,办的勤勤恳恳,不出错漏。他道:“主子答应您中秋夜会陪您一起过。”
“嗯,今日我会提前退席。”今日,谢湛懒得与那位笑里藏刀的陛下打太极,他深深地知晓,最近皇帝和两位殿下都不想看见他,连太后和贵妃都有些不待见。
他这次的回击太强势了。
林放让他的声望在锦、云、平三州到达顶峰,朝堂之上,清流大臣纷纷站在了他背后,一朝之内成了能与三皇子、七皇子两党分庭抗礼的势力,若不是他姓谢,此时他便能被提为第三位皇位继承人了。
“您最近太过招摇了,定有很多人记恨您。”影九低声道:“属下隐匿术未到火候,不能陪您入席,但凡沾唇食物,请都以银筷试过。”
“我知晓。”谢湛笑笑道:“我身负寒毒,寻常毒物对我不起效用。”
影九的眼中隐有担忧神色,他道:“并不只是毒物才有效用,王爷,深宫之中有很多手段。”
“龙潭虎穴,总是要走一遭的。我惹了不少人,若是在此时再打了皇家的脸,怕是不得善了。”谢湛笑道:“既来之则安之,总归不会要我性命。”
影九便不再劝,而是低声道:“王爷保重,若是您没有按时出来,我等会闯禁宫。”
谢湛颔首,道:他整了整衣襟,转身,向着遥遥迢迢的深宫走去。
他深知这是鸿门宴。
而他这鸿门宴,不赴不行。
中秋宴在太华殿内举行,皇帝为首,携太后、贵妃与诸多子嗣。
诸多一品王公纷纷落座。
最成气候的三皇子,如今的晋王萧恪,与七皇子,未来的魏王萧俞分别坐在左右的首位。
谢湛的位置也十分靠前,但他并无与他人寒暄的意思,只是微笑着举着酒盏看歌舞。他喝得很少,对宫廷菜也无甚兴趣,只是捡了果子吃,不久就看倦了。
也有数位大臣向他敬酒,谢他为天下挺身而出,萧恪与他明面上并无龃龉,更是微笑着过来敬酒,沉稳持重,谈吐端方,萧俞就显得年轻气盛一些,咬着牙堆出一个笑,极不自然。
谢湛也不推拒,举杯微笑,照单全收。
他两三杯下肚,倒是有些不胜酒力了,接下来有人敬酒,皆是略略一沾唇。
“陛下,臣妾想敬一敬端王殿下,听闻端王文韬武略样样精通,端王入京数月,臣妾却是第一次见呢~”
“爱妃所言甚是。”皇帝酒酣脑热之下,也是笑道。“端王可愿意给贵妃这个面子?”
谢湛心里一跳,知道重头戏来了,便也不得不起身,微微拱手道:“谢贵妃娘娘抬爱,小王恭敬不如从命。”
然后他看见贵妃拍了拍手,宫人送上桂花酒,盛在精致的酒杯之中。
贵妃婷婷袅袅地起身,素手芊芊,拿起一盏饮尽,笑道:“果然百闻不如一见,端王爷果然人中龙凤。”
谢湛面无异样,在皇帝的目光中微笑着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紧接着,又是太后传唤。那位满身珠翠,天底下顶顶尊贵的女人同样也亲亲热热地拉过他扯了半天闲话,然后赐酒赐点心。
这是长者赐,于情于理都不能辞,谢湛只得受了,然后谢恩。
这群深宫女人,赐的酒都烈的很。
谢湛有些不胜酒力,剩下的王公想要敬酒,他能推则推了,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不知是醉意还是别的什么,他只觉得浑身发热,脊背也出了些汗。
他心里一跳,冷静地想到,这大抵是深宫女人的手段。
宫里若是要搞一个人,自然有与众不同的药物。
谢湛只感觉自己的理智开始离家出走,起身辞别:“臣……不胜酒力,还请陛下容臣离席。”
“可。”皇帝也喝得尽兴,自然不会在此阻拦谢湛。
贵妃与太后皆望向他的背影,神情莫测。
谢湛出了太华殿,只觉得天旋地转。
他勉强撑在宫墙上恢复了些体力,却只觉自己常年畏寒的身体热的异常,口干舌燥,仿佛有什么东西在他身体里奔腾。
他有些难受地低喘一声,心里已经明白了七七八八。
他虽然感情经历空白一片,却也猜到了这是什么深宫手段。
多亏他留了一手,把影九带了出来。若不及时出宫门,与影九汇合,怕是要遭。或者留下记号,让他进来找也行。
于是他打开香囊,捻了一簇,留作记号。
此时中秋佳节,王公大臣皆在宴席上,除却禁宫守卫外,只有宫女太监捧着瓜果菜品进出。
太华殿之外,居然无甚守卫。谢湛越发明白这是个陷阱,却也无法再在宫殿里待下去,只得硬着头皮向外走。他提起了全部的警觉,却被烈酒搞乱了意识,感觉也迟钝许多。
可他忽的被人从背后用布巾捂住嘴,眼瞳顿时紧缩。
无奈他吸入迷药,失去了意识,本要反抗的手也不甘地垂落。
禁宫守卫见到两名太监架着身着月白色锦袍的端王爷,心生疑窦,拦下问道:“你们这是做什么去?”
太监道:“奉万岁爷的命,送醉酒的端王爷去歇息。”
守卫看了一下他们架着的人,的确是那位光风霁月的端王,苍白的面容上有异常的绯色,大抵是酒醉,于是道:“走罢。”
将夜一路协助林放悄无声息地除掉了不少蛀虫。
他的手法神不知鬼不觉,做起脏活来更是得心应手。林放当久了常胜将军,自然不是什么善男信女,嘴上温和安抚,实际上查明了就转眼给将夜了一个名单。
这也是死亡名单。
将夜在划掉名单最后一个名字后,把交接事宜丢给林放手下,就直接踏上了回京的路。他还记得中秋之约,紧赶慢赶,骑死了好几匹马,终究堪堪在中秋夜到了京城。
城门早就关了,他把马扔在城外,直接翻了城墙回了趟王府。月至中天,他还来不及洗去满身风尘,便听说人还未归,影九去接,却没什么消息。看来是绊住了。
“我去一趟。”将夜想了想,总归是不放心,于是道:“影三影四,随我一起。”
被点到名的两个刺客从房梁上跳下来,应声,然后看了一眼对方,笑而不语。
主子不愧是主子,接不到人就要夜闯禁宫,刺激。
将夜有独一份的寻找谢湛的方法。
他身体里还有上一世他留下的魂魄碎片,天生能够感应到他的位置,他摸进禁宫,就隐隐有了感觉,深锁了眉头。
他一路避着守卫疾行,在一个偏远的宫殿感觉到了谢湛的气息,紊乱的,不安的。
将夜瞳孔一缩,强忍住拔刀的欲望,把雕花木门一踹。
旖旎的熏香从屋里流泻而出,熏人呛烈。
一身月白色锦袍的谢湛被迷昏在榻上,流云一样的黑发被解开,凌乱又静美。他的气息凌乱,意识不清,月白色的袖子垂下床铺,露出一截白皙的手腕,看上去有些狼狈。
而他身侧竟然有个女子,衣衫半解,听到门口的动静,吓了一跳,本能地捂住胸口,战战兢兢。
“啊——你是谁?”宫女张皇失措,抱着头道:“我、我……不是我做的,是、是……”
将夜没有说话,只是缓缓抬起了银灰色的眼睛。
冰冷,无情,仿佛地狱里走出的死神。
“你动他了?”将夜脸上毫无表情,他向前了一步,右手翻转间,便有锋刃反射着淡而朦胧的烛光。
他哪里像表面上这般隐忍冷静?实际上,他快要气疯了。
他千里疾行,满以为回来会看到对方乖乖等着他赏月饮酒,却听闻对方赴宴未归。多亏他来得早一步,否则就要见对方与女人亲密的场面,他怎能不疯?
将夜气的发狠,血液都在逆流,眼睛里却是越发煞气腾腾。
“我没有——”宫女的声音恐惧地发颤,她道:“有人说,爬上端王的床就能一步登天,然后领我到这里,说端王中了不干净的东西,你若救了他,最坏也是侍妾,说不准还能当侧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