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格式(11)
陶旻堪堪停在了门口，他深深地吐纳了片刻，情绪终于平复了下来。
他转头，静静地看着姜晚，就好像一潭被搅和过的清水，在短暂的爆发之后又重新归于平静。
他感到极度的愤怒却又无可奈何。
“我签。这样他总满意了吧。”
他签字的时候十分用力，旻字的最后一笔甚至捅破了纸。
陶旻摘下自己的止乱者制牌，用力地拍在了桌上，淡淡地扫了姜晚一眼，转身离去。
走到后勤处门口，陶旻才深吸一口气，把心里所有的怒火都彻底掐了下去。
王叔看见他进去了，招了招手，“诶，小旻，你过来。”
“怎么了，王叔？”陶旻跟着王叔走到了机器边。
“你是不是给他用过什么药？”
“这个？”陶旻从口袋里掏出了季成平留下的药。
“这药有问题”，王叔打开药瓶看了一眼，就得出了结论，陶旻的心里一沉，“你不了解这种药物。这瓶药上面写着舒缓，实则是在加速大脑格式化。已经5%了。从植入时间推断，这个速度根本不正常。”
“那怎么办？”
“唔，办法也有，但是……”
“但是什么？”
王叔看了陶旻一眼，犹豫了一会儿，仿佛下了极大的决心。他瞥了一眼季望舒，从电脑里点开了一个文件投放到电子大屏上。
平行世界，多维度空间，时空重合。
“这是什么？”
王叔翻动着页面，解释道：“这孩子被植入的芯片和普通的不一样，如果我强行取出，会对神经系统造成不可逆转的损伤。嗯，而且，风险也大。所以我想到了这个办法。”
王叔点开了一个界面，跳出了一大堆文字，“知道平行世界吗？”
陶旻摇摇头，示意王叔继续讲。
“平行世界，是另一种异于我们的世界。那里人们的生活方式与我们不尽相同，平行世界是因为数十年前的某一个能量波动而出现分裂的特殊世界。我研究了空间这么久，琢磨出这么个道理。现在要是想彻底救下这孩子，我先把他的芯片取出来，然后你要去平行世界，找到另一个他。在多维度空间里自动完成重合，两个人合二为一，才能弥补漏洞。”
陶旻听完，依旧是一脸茫然。
这都是些哪跟哪啊？
于是，王叔给他看了一段资料。
多维度空间是通往平行世界的一把钥匙，平行世界的同一个人，和另一个世界的自己拥有同样的性格，不同的经历和记忆。
而要实现二者合二为一，需要通过一种特殊的空间机器，将二者在一个特殊的空间里结合之后，送往其中的一个世界。
这也就是所谓的异世与现世的不同学说，也是平行世界和多维度空间论。
“嗯，那这样把两个人合二为一之后，他还有这一世界的记忆吗？”
“记忆是永恒的，不会消除，只是他会有双世界的记忆。你要是去到平行世界，也是如此。不过，我倒是可以控制哪一方的记忆占据主导地位，这个你不用担心。”
“那按您这么说，两个世界，不是总有一个世界会少一个人吗？”
“小旻，鱼与熊掌往往不可兼得。两个人合二为一，若是不依靠多维度，那根本就是天方夜谭的事情。能够合二为一的人从理论上来说就是同一个本体，而在两个世界间做出取舍，就是多维度空间的规矩。但至于具体生活在哪一个世界，你可以自己选。”王叔转头，看着陶旻说道。
陶旻仔细地读着界面上的文字，逐渐了解起了平行世界和多维度空间的关系。
“小旻，现在所有的技术问题我都可以解决，最重要的是，谁去平行世界，把另一个季望舒带回来。”
“嗯？带回来有什么难的？”
“得让他自愿进入多维度空间，这是规矩。要是现在突然有一个陌生人要把你带到另一个世界去，让你和另一个世界的自己合二为一，你怎么想？”王叔说完，开始在一旁捣鼓装备。
“不能直接打晕了带回来？”
王叔给了陶旻一个利落的白眼：“哪有那么容易？他不自愿，在意识方面就会出现偏差，这个技术还不完善，目前没法彻底解决这个问题。所以，现在必须有一个人去平行世界，让另一个世界的季望舒自愿进入多维度空间完成合二为一。”
“那我去。”陶旻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说道。
“这个任务不简单，你想好了？”
“和他有关的事，我不需要想。只要对他有好处，我做什么都愿意。”
“……”
这年头的小两口啊，仗着年轻就为所欲为。
实在是过分的很。
王叔闷闷地想着，在一旁翻找了一会儿，给了他两个手环，一个扣在他的手腕上，一个让他收好。
“这个，就是进入维度空间，穿梭于平行世界的钥匙，好好保管。等等，你这回去平行世界，时间期限为两年，这项技术才刚刚起步，你要是早了也回不来，注意把握时间。还有啊，你这事儿，不再和姜处商量一下？”
“我被停职了，没什么好说的。一会儿还要劳驾您和她解释一下。我就当休假了。”陶旻看了看手上的手环，“我什么时候出发？”
“你要是愿意，现在就可以。”
陶旻点点头，走到季望舒身边。
季望舒此刻因为王叔方才给他用的药，现在还在昏睡中。
他的睡颜也很好看，平和安宁，细密的眼睫搭在眼眶上，胸口的起伏随着他睡梦中平稳的呼吸而高低不定。
“等我。”
陶旻说完，拨开季望舒的刘海，弯下腰，嘴唇在季望舒的额头上轻碰了一下。碰完，他立刻站起身，有些不舍地用手抚过季望舒的脸，在他脸上停留了片刻后收回手。
王叔此刻脸上的表情有些古怪。
“怎么了？”
“没……没什么……”
就是突如其来地被塞了一把狗粮，有点噎。
当然，这话王叔没敢说。
陶旻跟着王叔走到那间指定的房间中，活动了一下筋骨，对王叔说道：“我走了以后，麻烦您替我照顾好他，您是我能够放心委以重任的人，我相信您老。别告诉他我去了哪里。”
“你们俩怎么这么腻歪呢？”
“有吗？我怎么不觉得？”陶旻一脸茫然，看上去纯良无害。
这小子还挺嘚瑟。
一点都不顾及单身人士的感受。
“……”
王叔不想再和陶旻交流下去，在按下开始键前，他还是问了问：“你真的要去？”
“嗯，刚才的资料我都看过了，应该不会出问题。两年，我一定能做到”。
“没别的要交代了？”
“没了。”陶旻听着这话，突然觉得有些好笑。
这个世界里，他只是一颗可有可无的棋子，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除了父亲和阿季之外，谁还愿意认真地去疼他？
父亲走后，阿季就是他留在这个世界里的全部牵挂。
没了他，陶旻对这世界，也再无半分留恋。
陶旻轻轻地敲了敲头，突然想起了什么，说道：“王叔，给我纸笔，我给季望舒留几句话。”
“你要干什么？”
“给我就行了，谢谢王叔。”
陶旻拿着笔，略微想了一下，在纸上快速地写下了几句话。
阿季，你知道吗？
你是我对人间的坚守，也是我活下去的心灵支柱。
因为你，我才选择留在了这个暗流涌动却又光辉绚烂的荒唐人间。
你是我存在于危机世界的意义，也是我能够直面黑暗仅存的一个理由。
所以，只要是为你所做的一切，我都至死不悔。
阿季，你一定要等着我，我一定会好好地回到你的身边。
我说到做到。
落款的时候，陶旻模仿了季望舒平时的签字风格，写下了一行漂亮的连笔字。
“永远爱你的前辈，旻”。
陶旻的这封信会不会感动到季望舒不知道，反正王叔看到的时候是被他感动到了。
公然撒狗粮。
这实在是有点不厚道。
王叔看着陶旻缓缓地消失，又转头看着躺在皮椅上的季望舒，摸了摸自己脸上的胡茬，若有所思。
他慢慢踱步到季望舒的面前，弯下身，仔细地打量着他的脸，想到了陶旻刚刚留下的话，满是纹路的脸皮上缓缓地，扯出了一个有些怪异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