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手扒拉了几口米饭囫囵下咽,重睦接过手帕捻捻唇角, 皱眉起身:“崔达安那身板,如何打得过程况。”
慈衿面露难色, 终究没忍住失笑出声:“就是因为打不过, 所以才当着众人面耍起赖来,一个大男人嚎啕大哭,饶是众人怎么劝也劝不住。”
待重睦与慈衿赶到时,游郢侯与裴夫人已将崔达安劝得止住啼哭。
因着贺兰茹真有孕之事,程老爵爷与老夫人早已启程返回齐州程氏家庙告祭先祖,今日宴上独留程况一人,眼下众人正围作一圈对着他指指点点,看得出他相当无措。
重睦只得推开重重人群行至他身边,侧首低语:“你是傻子不成, 也不知躲着他些。”
程况也很委屈:“末将都快把自己藏到桌下了,竟还是被他瞬间发现,怕不是长了双鹰眼,怪不得我。”
“都是你!”崔达安忽地从地上跳起来,指着重睦破口大骂:“全怪你这没安好心的什么大将军,成日挑拨程进之与我二妹妹夫妻失和,当真不要脸!”
重睦躲开他的手指,颇为无奈,怎地这崔达安与他妹妹别无 二致,永远想着怪罪旁人从而掩饰己身错误。
念在崔瑾安与程况夫妻数年面上,重睦当时连将她打入军狱时也没想过要取她性命或是如顾衍那般生生将她逼疯。
到头来隐忍之心喂了狗,崔家人非旦不知进退,更恨不得能将程况踩死才罢休。
既如此,他们也无需继续以德报怨。
“崔少爷说笑。”
重睦抬手,缓缓解下腕间金镶玉寿峥通宝,示意慈衿寻来笔墨与印泥。
“崔瑾安掌掴本宫后,本宫顾念程将军与其夫妻情分,不曾立即下旨处死。”
她停顿片刻,待慈衿誊写完毕又道:“随后她在本宫营中患病疯癫,父皇为抚慰老臣,下令处罚本宫与程况。彼此来往,也算扯平。”
“如今你崔达安与本宫无冤无仇,张口辱骂皇室中人,”重睦目光扫过纸面,落定崔达安身前时骤然凝结成冰:“传本宫懿旨,将崔达安打入刑部大牢,不日发配岭南。”
接着接过慈衿递来的印泥,以通宝背面封号落于纸上,“赐周”二字血红夺目,令在场众人心底皆是一凛。
上一世重睦在燕都的时间并不多,虽说名声不佳,她倒也没怎么放在心上。
如今连区区一个伯爵之家的子女都能对着她蹬鼻子上脸,确实令重睦不满至极。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哪怕再不受宠的公主,也不至于被人这般轻贱。
她甩袖离席,只听得身后一阵舒气之声,程况则乐颠颠地跟上前来:“多谢公主出手相救。”
“面子给足了他们,偏生不知好歹。”
话音未落,便见裴夫人身边的侍女张皇而至:“公主留步,我家夫人说公主在咱们侯府受了委屈惊吓,想请您前去侧边厢房赔罪呢。”
“既是夫人相邀,末将不扰大将军。”
程况闻言退下,重睦则在侍女引领下前往侧厢房。
裴夫人早已疏散诸人,等在其中准备了不少点心,独那侍女与重昭两人陪在她身边,见着重睦立刻行礼:“妾身谢过公主为侯府解围。”
“裴夫人无需如此客气,崔家人与本宫营中副将积怨早已深重,今日不过是连根拔起图个痛快而已。”
重睦示意裴夫人起身,重昭见状赶忙去扶起自家姨母,对重睦道:“姐姐有所不知,崔达安今日不仅是冲程将军,也是冲姨母与姨父来的。”
原是崔达安曾与游郢侯府长女定过亲,后来听闻长女素来体弱,便要死要活自做主毁了这门亲事。
谁知长女后来得嫁朝中大员清贵之家,不仅身体越养越好,还一连生下三个大胖小子,崔家人认定是裴家嫌弃他家仅是伯爵府不如侯府尊贵方才传出体弱之词悔婚,沸沸扬扬吵了数年。
裴夫人本想趁着外放回京将此事好好解释清楚,怎奈崔老夫人重病一场避不见客,今次宴席崔达安又借题发挥大闹一场,当真是将裴家多年来的好名声活生生盖上屎盆子。
幸而重睦毫 不客气给了崔达安一记好看,裴家也算至此摆脱掉这么个难缠的麻烦:“公主种种大恩,我裴家没齿难忘。”
裴夫人说着,眼神示意侍女将厢房门窗锁死,方才压低声音承诺道:“我家侯爷亦专程叫妾身给公主带句话,说是他如今任职兵部,与抚北营之间自会常有来往。其中种种,但请公主放心。”
心下一动,重睦松开紧抿双唇,与裴夫人回礼道:“也请夫人替本宫谢过侯爷好意。至于抚北营,本宫目前还算满意,独皇十子任副将一事——”
“妾身明白。”
两人皆是玲珑心思,相视而笑,俱将还未说出口的话咽回腹中。
……
五日后,兵部联名上书举任凉州官兵营守将熊泊朗调任平城,入抚北营为副将。
正于顾府收拾行装的重睦接旨谢恩,送走传旨内侍后立刻召来纪棣,命他亲自去了一趟游郢侯府。
抚北营五副将,除却重晖外,重睦必须保证镇元帝不会再强行塞进来第二个,填补其中最后空位。
所以她才会请裴夫人传话给游郢侯,为的就是寻一位可靠之人,借由他们兵部之口,知人善任,令镇元帝驳无可驳。
其实即使没有崔达安之事加速合作,重睦也能猜到裴氏夫妇所求。
如今后宫贵贤淑德四妃中,贤妃不理外物俗世,贵淑二妃二子箭弩拔张,唯有德妃无子独善其身。
但重昭即将嫁予库孙王为妃,库孙与抚北营关系亲密,众所周知。
裴夫人与方德妃姐妹情深,见她默许女儿亲近库孙,自然会为她盘算好之后行事。
想必他们夫妇早在回京前就已决意以裴焕求官之事为契机,表达心意投诚。
毕竟只有助力重旸夺位成功,才能保证外人眼里与重睦早已结盟的方德妃母女在镇元帝百年之后安然无忧。
循序渐进的道理重睦明白,只不过恰好遇着崔达安胡作非为,游郢侯既想致谢,她又怎能不加以利用。
听闻这位副将熊泊朗虽出身寒门,却与游郢侯是忘年莫逆交。靠武举得以从军为官,这些年来奔走西疆数城,终于在二十有七之年升任官兵营守将。
他会与重睦等人同时分别从凉州与燕都出发,在平城汇合,同时作为送嫁之人,将重昭护送至图鹿城。
有道是人逢喜事精神爽,解决副将事宜后半月里,抚北营亦始终不断向燕都传来好消息。
顾衍与库孙王已经顺利攻下曾经贺呼部王帐所在之处大半领地,目前直往乌坎城而去。
与此同时,筑特城内乱作一团,想要行兵支援,不成想刚出城便被封知桓率兵死死拦截,陷入艰难境地。
之后库孙王寻了机会返回图鹿城,派人往燕都送来丰厚聘礼,卸车之后尽数堆在锁辰宫中,直叫方德妃那般素来云淡风轻之人都忍不住跟封贵妃嘀咕:“妹妹从前全然想不到,区区库孙之王竟能这般阔绰。”
送女出嫁的心情封贵 妃自也省得,闻言不禁露出笑意:“说明这位库孙王拿出了郑重诚意迎娶阿昭,当是再好不过。”
与这厢美好和乐相比,龙岩侯府内此刻却是一片狼藉。
封知榆恨不能将房间内能摔的东西各个摔出门去,院中诸人清扫不及,又担心自己被砸中受伤,只得任由碎片四散。
……
寸雯哑了。
甚至送出封贵妃的帖子请来御医过府问诊,都没能查出任何端倪。
吃食,衣着包括所用钗环,皆无毒性。
封知榆明知定是重睦为着封口所下狠手,无奈根本寻不到任何证据,不情不愿地吃下这哑巴亏,憋在心底。
可每每瞧着寸雯模样,她又忍不住自责,若当时并未急于与重睦冲突,便不会连累寸雯遭遇这般惨痛。
她意识到这是重睦给她的警告,越发嫉恨,成日里扔些瓷器金银以供发泄。
龙岩侯宗寅早已连她院中都不愿踏足,接受了三房婶母家的一位远房表亲做妾室,前些日子方才进门。
那位包姨娘也是富贵人家出身,只可惜亲生爹娘重男轻女,有了弟弟后不再顾她死活,竟要将她嫁予本地有名的纨绔子弟,换取彩礼,贴补弟弟。
她走投无路之下独自出逃至燕都求三房婶母收留,婶母做主留了她几年,将脾气秉性仔细瞧了瞧,想着她这身份若是嫁予小门小户的官宦人家指不定会被爹娘继续纠缠,索性留在侯府,时刻震着她家那些亲戚不敢胡乱造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