渣了暴君后我死遁了+番外(93)
顾清辉她身上有一股决绝的气质,她此番入京本来就存着与文殊玉石俱焚的死志,然而天意弄人,到头来文殊竟然留了她一命。
打着“辱臣妻”的名号进了京,如今全天下都当她失了贞。活下来的她,一个被前朝废帝“凌辱”过的王妃,又以何颜面做新朝的王后,面对天下人。
牧行简当真在乎她吗?怕是没有的。哪怕他当真兑现了他的诺言,冒天下之大不韪封她为后,身为帝王,牧行简当真只会与她一人白头偕老吗?
为坐稳帝王,他会娶无数高门士女入宫,无数个如她少女时那般,如阿媚那般,天真热切的女郎,将在王城中枯萎。
思来想去,她对不起的唯有文殊,对不起他从小到大这般殷殷信赖,拳拳真心。好在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我足。愿清清井水能洗涤她的罪孽,愿下辈子她能做个“出入擐郎臂,蹀座郎膝边”的烂漫女郎。
天亮了。
晓白的痛哭声也随之划破了王城的天空。
“王妃、王妃投井了!!”
王城易主,百废待兴,好不容易将眼前的事务都交代妥当,牧行简就病倒了。
这段时日以来他基本上就没怎么合过眼。待众将领了命令纷纷离去后,牧行简面色苍白,眼前一黑,脚下一个踉跄,险些栽倒了下去。
“殿下!”
“殿下!”
众人连声惊呼,心惊胆战地上前欲扶。
好在,男人眼疾手快,扶住了案几,拧着眉朝众人摆摆手。
“诸公不必忧心,某无事。”
牧行简抬眼,眼神冷冽如昔,“只是有些头晕,歇一会儿想来就无碍了。”
就在这时,人群中一中年文士模样的男人走上前,吩咐左右去叫尚药局的人来了。
此人名唤娄良,是牧行简的幕僚,年四十有余,样貌清俊,性情温和,他出生荆州本地士族,博闻强识,善谋略,随牧行简南征北战多年,拜为军师,深得牧行简信赖。
“殿下这几日一直未曾好好歇息,”娄良拱了拱手,苦笑着劝慰道,“如今王城局势初定,诸事繁杂,亟需殿下主持大局,殿下更应该养好身子啊。健康就是一切,若无一副康健的身子骨,一切不过只是空谈罢了。”
对于娄良,牧行简一向很是尊重,也心知自己的身子能撑到现在已实属不易。他也不是那等顽固之人,便阖上眼,沉声道:“军师所言,某明白。”
“某这便去睡一会儿,若有什么事,一律先禀报军师,由军师作决断。”
娄良见他听进去了,松了口气,微微颔首,不再多打扰,领着一众心腹退了出去。
连日来冲锋陷阵,废寝忘食,如今大局初定,上京已纳入囊中,强撑着的一口气泄了,牧行简这一阖眼,就发起了高烧。
这一夜,众人又急又忧,几乎没怎么合眼,逼着医官小心伺候。
一直到天边泛白之际,牧行简这才醒了过来,强撑着身子坐起,揉了揉突突直跳的太阳穴,招来随从,第一句便是询问王妃的境况。
“王妃如何了?”
底下的随从面面相觑,一副犹犹豫豫,吞吞吐吐,又悲恸难言的模样。
男人眉头随之拢起,心中微感不安:“说,王妃呢?”
众人一阵缄默,眼里露出惶惶难安之意。
牧行简将目光投向了娄良,蹙眉道:“军师?”
娄良浑身一震,叹了口气。
他也是半夜才接到了顾清辉投井的消息,如今心知瞒不住了。
以额扣地,低声长叹道:“殿下,王妃她……殁了。”
……殁了??
那一瞬间,牧行简差点儿以为自己听错了。
男人面色骤变,脸上旋即覆了一层寒霜:“军师这是何意?什么叫王妃殁了?”
“王妃……”这随从终于忍不住嚎啕大哭出声,“王妃她殁了啊在被救出后不久,王妃就投井了。”
一片令人死寂的沉寂。牧行简颊侧用力地抽搐了两下,目光环顾了一圈纷纷跪倒下来的随从们,垂着眸,良久才冷静了下来,开口问道。
“军师,王妃是如何死的?”
娄良顿了顿,一五一十地交代出来。说完许久未曾听闻到牧行简的反应。
烛火耀耀,牧行简面色苍白,竟然很短促地笑了一下,“竟是自杀的。”
他一连说了三遍,笑了三声,便沉默地披衣站起。
“明月的尸身如今在何处?”
随从道:“已打捞了上来,安置在殿中。”
牧行简:“我去送明月一程。”
众人想要阻止。井水那般深,井壁又那样滑,光是打捞就花了不少时辰,王妃的尸身早就被水泡变了形。
却被娄良拦了下来。
殿内很安静,唯有晓白繁霜几个顾清辉的贴身侍婢跪着替她守灵,繁霜只默默流眼泪,晓白哭得几乎快昏厥过去。
阿媚看着也觉得有些萧瑟,眼底悲凉,涌出一股物伤其类的感伤,又有些许困惑和不解。
王妃缘何要自戕呢?明明等殿下登基了她就是王后了啊。
牧行简到来的时候,众人忙整裙去跪。
阿媚仰起头,小脸苍白,眼中含泪。
牧行简只掀开蒙着的白布看了一眼,便起身走到外面去了,站了一夜。
那日石头城外,他有悲恸亦有作秀的意思在其中,他以为在送明月入京之前,他已经做好了准备。
哪怕在石头城驻军时,听闻她死讯的时候他也未曾这么悲恸过。
这可真正看到明月尸首的时候,一股莫大的苍凉和悲怆猛然袭上了心扉。
就好像是那个结发的妻子,清冷端庄,从不失态于人的女郎,豁尽全力给了他心上一刀。
太疼了。
自戕远比被杀更痛苦,因为她什么都知道,这才决绝地选择了赴死。
她以自戕在他心上留下深深的刀痕,像是她清明的双眼看着他,冷静地控诉着他的薄情与虚伪。
其实明月也并非从一开始就是这般冷情的,当她还是少女的时候,她会穿着最鲜艳的裙装,挽着他手臂快活地唱歌。
唱“天生男女共一处,愿得两个成翁妪”。
他必须要走出殿外,否则定会在人前失态。
众心腹武将来了又去,去了又来。最后,娄良问该以何礼下葬。
一名合格的谋臣,是能猜得出主上的心意的。
面对娄良,牧行简终于说了唯一一句话。
“待我登基后,追封王妃为后罢。”
……
一夜已过,正午的日头高高挂在了天空,朗照着方才经历了兵燹之祸的上京。
拂拂一个鲤鱼打挺,从梦中惊起,冷汗瞬间淌了下来。
“牧临川??”
四周空空荡荡,安安静静,并无一人应声。
目光所及之处,竟然是全然陌生的室内。
屋里窗明几净,陈设素净,墙上还挂有一副大字,以遒劲的笔力写作一个“禅”字。
拂拂头皮顿时麻了半边。
这是哪儿??
她、她不是和那小暴君刚从河里爬出来吗?
又一摸胸前,湿漉漉的衣衫都已经被换了下来,竟然是一身僧袍。
他俩这是被救了?还是被抓了?
拂拂惊疑不定,忙赤着脚飞奔下了床,打开门往外看去。
出门,这才发现自己竟然身处在一个佛寺之中。
远处,一个女郎正提着食盒缓缓走来,女郎也身着一袭僧袍,未施脂粉,一捻细腰,雪肤花貌,明艳动人。
待女郎缓缓走近,看到女郎容貌的那一刻,拂拂睁大了眼: “崔、崔蛮??”
那少女竟然是阔别已久的崔蛮。
崔蛮看到她,眼里掠过了一抹惊讶,又迅速化作了一抹不自在。
“你醒了?”
“怎么醒得这么早?”少女嘀咕了一声。
拂拂茫然地左顾右盼:“这是哪儿我怎么在这儿?你救了我?”
又急切地追问道,“牧临川呢?”
崔蛮面露不耐之色,“你问这么多叫我如何作答?”
拂拂自知失态,红了红了脸,抿紧了唇:“抱、抱歉啊,是我太着急了。”
看到少女眼睛明亮又急切地盯着她,软化了语气,身后几乎快具象化出一条毛茸茸的尾巴,摇来摇去了。
简直就像只急不可耐的小狗。
崔蛮不合时宜地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