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其阿婆明显顿了顿,犹豫道:“娘娘,昨夜老奴依照宫规酌情处置,只杖责十下,叫她跪了一夜,眼下人已经回了杂役所歇养,性命无忧。”
桑汀说:“我过去看看。”
其阿婆连忙拦住她,欲言又止:“娘娘……”
“好歹是从前伺候过我的。”桑汀语气带着一丝祈求,“我带些伤药过去,也好劝她日后安分些,别再胡来。”
能叫江宁这般急切地跑来坤宁宫,定是有什么要紧事要说。于情于理,她必要过去一趟,回头对稽晟,也有个交代。
太过漠然与太过关切,都惹人生疑。
其阿婆默默叹了口气,不再多阻拦什么,这便去准备东西。
路上,其阿婆犹豫再三,还是劝道:“娘娘,您别怪老奴啰嗦,您的身份多少不方便,皇上不准坤宁宫有外人伺候,是为了保护您,绝非禁锢您自由,外头有人虎视眈眈盯着咱们,心思不一,皇上脾气虽不好,可待您,真真是用心的。”
桑汀默了默,闷声开口:“我知道的,谢谢阿婆与我说这些,皇上他前日那样……阿婆肯定是知道怎么回事的吧?”
说起这,其阿婆不由得又叹了口气,“有些话,老奴本不该说,今日所言还望娘娘莫要对旁人提起。”
桑汀扭头看着她,面上有几分讶异。
“从前皇上还是大王那时,或许比一统东夷北狄还要早,就已经这般发作过,无缘无故发脾气是轻的,最可怕的是被人惹怒戳中痛处,大王是要生生拔剑杀. 人的,谁也不敢多说什么,若有下次,娘娘您定要避远些才好。”
“这……阿婆,你这话可是试探我的?”桑汀哪里敢信,其阿婆分明是夷狄王心腹,怎么可能不向着他说话?
其阿婆哎哟一声,忙道:“老奴怎敢试探您?娘娘千万记住了,皇上躁怒发作之时,万万不能近身,等他平缓些才去,不若您有个三长两短,可怎么好?”
桑汀惊疑未定,愣了一会子。
不知不觉间,一老一少已来到杂役所,其阿婆把药瓶交给桑汀,而后守在门口。
桑汀上前敲了敲门,听到里头一声不耐烦的问话:“谁?”
“是我。”说着,她推门进去,看到江宁趴在硬榻上,回身瞧过来时就瞪了她一眼。
“你还知道过来?”江宁咬牙切齿道:“你不是巴不得我死了才好!才不会挡了你的荣华大道!”
听这话,桑汀微微皱眉,食指抵在唇上,示意江宁小声些,却只换来江宁一道白眼。
桑汀把药瓶放下,神色也随之淡下来,她压低声音说:“江宁,今时不同往日,若我不那么做,今日你我还能活着在这里说话吗?我早早就叮嘱过你,在宫里凡事都要小心谨慎,你昨夜怎么还……”
“我不去找你,你就要忘了还有这档子事吧?”江宁声音低了些,从枕头底下掏出那张积攒许久的纸条,丢过去,“我费尽心思帮你传信,皇兄竭尽全力帮你救父亲,你呢?”
桑汀默默看着江宁,而后拿过那纸条展开,其上不过只有一句话,却让她眉心拧得越发紧,忽而间,想起昨夜稽晟与她说的话——
'眼见为实,永远不要相信旁人三言两语'
桑汀攥紧纸条在手心,一字一句透着寒凉:“我在坤宁宫一言一行,都逃不过夷狄王双眼,那夜的教训你还不长记性吗?若我频繁来寻你,只会把你我推向死路。江宁,你真的是在帮我吗?”
江宁被问得一虚,但是随即瞪眼道:“不然呢?我与母妃好好的活在宫外,何必来此受苦?”
“好,是我和父亲连累你们了。”桑汀深吸一口气,将眼底湿意逼了回去,“江宁,你出宫去,和姨母好好过日子吧。”
闻言,江宁脸色变了变,“你什么意思?”
桑汀看着她没说话,姝容泛着冷意。
江宁从未见过这样决绝的表姐,一时有些慌神,想到皇兄来信的嘱咐,只得故作镇定道:“桑汀,你想过河拆桥吗?为了荣华富贵连舅舅也不顾了?”
桑汀只问她:“那你说,我父亲如今在哪里?”
江宁拍着胸脯答:“皇兄已救了他出来,如今自然是和皇兄和我母妃在一起。”
听这话,桑汀紧攥的手心忽然松开了,纸团被汗濡湿,掉在地上,字迹已模糊不清。
上面写的话,桑汀早已记到了心底里。
她不动声色,又问:“可有信物证明?”
“要什么信物?”江宁不可思议看过去,“你与皇兄自幼相识,你不信他,反还来怀疑吗?恩将仇报也不曾像你这般的!”
桑汀也没想到会有这一日,心里猜想成真,认识了十几年的人,知根知底,竟还比不过最畏惧害怕的夷狄王。
她笑容苦涩,低声道:“江宁,要复国,谈何容易?他有几十万大军,遑论如今朝局根基已稳,要改朝换代,岂是嘴上说说这样容易?”
“你……”江宁震惊了一瞬,张着嘴答不出话来。
于是桑汀直接将话挑明了说:“我断断不会搅入这场权谋争斗,我怕死,更怕父亲因此丧命,什么地位权势,都比不过好好活着。”
听这话还了得,江宁登时急了眼,什么痛都顾不上了,起身指着桑汀重重道:“别忘了,舅舅,你父亲还在皇兄这里!”
言外之意,便是你帮也得帮,不帮也得帮。
桑汀凉薄笑了声,若是昨夜,稽晟没有带她去码头亲眼看过,今日她真的会信了江宁和江之行的话。
可是她已经亲眼见过了。
迎着江宁那样笃定的目光,桑汀却觉着可笑,她几乎是耗尽了最后一点善意,劝:“江宁,你们尽早收手,还有一条活路,他说过,没有谋逆的心思的,不会赶尽杀绝。若你们执意如此,依照夷狄王的手段……他远比你想的残暴,别做傻事,家国权. 政,不是你我两个人就能成就的。”
江宁怔住,好半响没回过神来,桑汀转身要离开,她忽然出声叫住:“以你如今的身份,你以为还能置身事外吗?一旦你暴露……”
桑汀眸光微冷,顿了步子道:“若你一定要做的这么绝,便也等同于亲自断了你自己的后路。”
说完,她出了屋子,轻轻关上门,泛红的眼眶里蕴着水光,微弱日光下,像两汪清泉,数不尽的辛酸苦涩藏在里头,涟漪浅浅,良久,又重归于平静。
桑汀和其阿婆离开后,躲在树角下的老嬷嬷现出身形来。
老嬷嬷瞧了瞧那间屋子,布满皱纹的手轻抚着手腕上质地良好的玉镯,顿时来了心思。
她拍门喊:“丫头!是我!”而后不等里头回应就推门进去。
江宁见到来者是老嬷嬷,一时又嫌恶又憎恨,偏偏嘴上还说不得什么不好的话,她不冷不热问:“嬷嬷可是有事?”
“哟,”老嬷嬷细细打量起她来,“皇后娘娘屈尊来此,你面子可不小!”
江宁皱眉。
老嬷嬷意有所指道:“听说你昨夜被坤宁宫罚了,今儿个还好好的,这可不像是皇上的作风啊。”
“你什么意思?”江宁摸了摸膝盖骨,生疼的。
老嬷嬷半真半假地提点她:“丫头,我这么跟你说,那稽三姑娘你知晓吧,也不曾做什么,就被那样扔出宫,现今成了哑巴,都城无人敢娶,你胆大包天混去坤宁宫,就只罚了这些,你就没往深里想想?”
深里想想……
江宁只记恨昨夜桑汀不帮她说话,才让她吃了这苦头,可眼下听这话,心里还真的觉着有点不对来。
夷狄王却就这么放过了她!?
江宁心里冒出个不可思议的念头。
被老嬷嬷一嘴道破:“谁知晓皇上什么心思,是不是对你…”
江宁眼里闪过亮光,对上老嬷嬷暧. 昧的视线。
眼下表姐态度坚决,若执意不肯,皇兄复国必是重重险阻,难上加难,几时丧命都未可说,她如今也十五六了,再过几年成了老姑娘,倘若一直不能复国,她总不能老死不嫁。
经老嬷嬷这一说,眼前便有一条捷径摆着。
“丫头,回过味儿了吧?”老嬷嬷笑眯眯的,她过不了几日便要出宫养老了,自从皇上废弃六宫后,平日也得不到什么赏钱,只能靠那点月例银子过活,此前能捞一笔是一笔,左不过出宫后天高海阔,谁管这丫头是死是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