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点千差万别,随后轨迹却全然逆转了。
偏偏,百里荆心中最不甘的,亦是这点,他堂堂正室嫡子,出生高贵显赫,当年战场一见,分明是他高高在上要稽晟那厮投奔淮原,做他附庸臣子,如今几年过去,他仍是处处看人脸色的王子,而稽晟,已经凭借那身孤勇,登上一国之主,一统夷狄大晋,成就霸业,左手江山,右手美人。
上天处处庇佑,独独不眷顾他。
凉水不能叫百里荆清醒,透骨的寒凉只使得心中怨愤更胜,他紧咬后槽牙,一字一句怒道:“你怎知我此次斗不过他?”
百里望看向他,如同看小儿赌气,长久叹气。
直到听闻下一句话,老家伙脸色骤然一变。
百里荆道:“他稽晟,命不久矣!”
“当真?”百里望一万个不敢信。
百里荆只嗤一声,冰冷的水珠滑过额前那道疤痕,烈焰依旧,只嗓音越发凉:“他的仇家都已将消息送到了我的手上,还有什么不真?”
真假与否,谁也无法探知。
毕竟,常言道,人定胜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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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厢,迎亲车队进了皇宫后直接往合欢宫方向去。
合欢宫临近东辰殿,向东向阳,自修建完善至今,一直空置着,日夜用熏香陶冶,整座宫殿大气磅礴,不失典雅风范,门前牌匾乃是东启帝亲书,烫金大字遒劲有力,尾随一侧的,还有几个字符。
进入殿内,恍如到了花海圣境。
桑汀随着其阿婆指引,自正殿,往寝屋去,每过一处,她闻到桂香、药香、玫瑰花、还有几许分辨却格外叫人舒心的味道。
其阿婆带她到喜榻坐下,随即退散众人,将手中纸条递给她,说:“娘娘,皇上现下已往前殿招待百官、各国使者,大抵个把时辰足矣,特嘱咐您好好歇着,等他回来共饮合卺酒。”
桑汀握着那纸条,犹豫了一下,低声问:“这也是他交给我的吗?”
“自然是。”其阿婆说,“这盖头闷不闷?老奴给您挑开些可好?”
“……那就挑开一点点吧。”冬日天寒,桑汀只觉不透气,发冠沉甸甸地压着头皮,颊上隐隐出汗,唯恐花了妆容。
于是其阿婆帮她揭开一角,遂又从宫人手中取来食盒,“娘娘,皇上才叫人准备了鱼粥过来,您一路没吃什么东西,沿途困乏奔波,定是饿了。”
桑汀摸了摸手边的糖炒栗子,再看了看那鱼粥,有些不好意思地垂了头:“他,他不是去前殿了嘛,怎么还有功夫安排这些……”
其阿婆笑而不语,服侍主子娘娘用粥。
连年的征战生涯,摸爬滚打,东启帝确是糙惯了,即便是当了皇,也都不曾这般精细过,日常穿的,永远是单调的黑色,平日吃的,皆是御膳房按时按点呈上来,甚至御膳房那边不过来问,东启帝也不会去吩咐什么佳肴,衣食住行,都不挑剔。
可是得了心娇娇,冥冥之中又无师自通了。
知道她喜欢热乎的糖炒栗子,喜欢吃鱼,要在枕下备不同的书册,她就寝前习惯翻阅的,清晨起身时要呆坐一会,不许这时候吵她。
娇娇软软的姑娘,成了他的妻,是他一生的宝贝,捧在掌心里都嫌还不够。
用过膳食,其阿婆便退下了。
桑汀打开那纸条,入目第一行——“阿汀,锦被下有一物件,你拿出来。”
她回身去摸了摸,抓到一手的红枣桂圆,而后才拿到一个小皮影人,是杨家将,杨将军。
她笑了笑,将剪裁精致的小影人放在一侧。
纸条后面还有:“阿汀,你抬头,看到那个锦囊了吗?取下来。”
依言,桑汀抬眸,果真见一个棕色精囊,她取下来,打开只见里面安静置了一枚狼牙吊坠,是好久之前,稽晟给她的那枚!
她怕弄丢,就一直放在匣子里。
纸条未完:“戴上它,好吗?”
——就像我日日戴着你亲手缝制的香囊一般,你身上也总要有些我的东西。
头上首饰繁琐,桑汀想了想,将吊坠缠绕成一圈,戴在了手腕上,与珊瑚手串一起。
还剩下最后一句了:“最后一物在枕头底下,你拿出来……乖乖不许恼我。”
桑汀不禁莞尔一笑:“到底放了什么呀,还不许恼……”她从枕头底下取出一本小册子,好奇翻开,脸上唰的一热,手指被烫到一般慌忙阖上小本子。
她要恼他了!
放的竟是一本……春宫图!
这样赤.裸裸的提示,她也早有准备的好不好!
桑汀涨红了脸,慢吞吞打开那本子,越看心跳越快,最后索性阖上飞快放好在枕头底下。
这一动作行云流水,像是做贼被人看到一般。
没待她平复好心情,熟悉的脚步声自殿外传来。
桑汀似有所感,慌忙将盖头揭下来盖好,正红布帛遮挡视线那一瞬,面前笼罩了一方高大阴影,裹挟着淡淡的酒气。
她听到熟悉的嗓音,许是喝了酒,此刻显得暗哑:“等得倦了吗?”
“……没,没有。”桑汀下意识绞紧手指,心脏扑通扑通跳。
声音远了一些:“怕你倦了,特给你备了那些玩意儿。”
稽晟是去拿了玉如意来,临到桑汀跟前,顿了顿,才缓缓挑起那方红盖头。映入眼帘,是他的阿汀,惊艳绝美,璀璨夺目。
甚至有些阴私的想:幸得这红盖头,全然遮盖住了。
他俯身下来,附在她耳畔:“好看。”
桑汀轻咬下唇,喉咙里溢出一声娇羞的“嗯。”她缓缓抬眼,对上男人狭长含笑的眸。
安静的对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欢喜。
稽晟起身牵过她的手,到桌前坐下,复将一根红绳牵引着的两方葫芦瓢拿起,各自斟酒,给她递去酒少的那一半:“饮合卺酒。”
原本剩下这礼仪是由礼官牵引完成的,东启帝那该死的占有欲使然,将礼仪简化成自己来了。
左不过,大礼不拘一节,茶敬了,岳父唤了。
规矩是他稽晟定的。
桑汀以袖掩面,抿了一口酒水。
随后,稽晟将两半葫芦瓢合二为一,拿红绳缠绕住,放好,从匣子里取了剪子:“依礼,结发为夫妻。”
桑汀点头:“嗯。”也从匣子里取出剪子,剪了一小绺发,与稽晟的那绺,缠绕到一起放到锦囊中。
剪子一放,锦囊置好。
东启帝便紧紧抱住了他的娇娇。
桑汀因这突然的举动,神色讶了一瞬,耳根子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起来,凤冠之上东珠相碰撞,叮当作响,空灵的悦人心房。
稽晟说:“阿汀,现在天下所有人都知道你是我的了。”他揽住那截纤细腰肢,将人一把抱了起来。
骤然的失重感袭来,桑汀下意识搂住了他脖子,惊呼声到嘴边,旋即有眩晕感来。
稽晟抱着她在寝屋中转了好几圈,二十六年来他有无数个难熬至绝境的时候,却唯独此时,满足、兴奋、畅快,从前所受的苦痛都因怀中娇得到了弥补。
苦苦追寻的时日漫长而煎熬,却因值得,所以舍命,全力以赴。
男人的喜怒哀乐从来都是摆在脸上。
桑汀不知怎的却慢慢湿润了眼眶,待稽晟放下她时,她飞快将湿意抹去,笑说:“以后还会有很多美好的事,我们会有孩子,他们爱你,会唤你父亲,小家,是小爱。天下臣民拥戴于你,世人爱天子,莫过于敬畏崇尚,这是大爱,无论何种,都是属于你的。”
桑汀想告诉他:你所吃过的苦不只是为我,更是为了成就更好的你,人这一辈子从来不是为谁而活的。
稽晟却抱她到妆台前坐下:“头疼不疼?”他动作生疏却细致,将凤冠和簪花首饰取下来。
“我说的话——”
“我知道。”稽晟很快拿了小柿子堵住她的嘴。
桑汀无辜眨眨眼,杏眸清澈见底,漾着轻软的委屈,可稽晟垂眸看下来,她顿时乖乖闭上嘴。
吃柿子!
世世平安。
她想,她至少还有几十年的时间告诉他。
于是释然了。
她乖乖地由着稽晟替她解下发髻,洗干净脸上妆容,露出原本一张白皙姝丽的脸儿,直到男人粗糙的手掌落在她肩头,手指灵活几番拨弄,红绸轻解,褪了大红嫁衣,剩下一件红色贴身的寝衣,似寝衣,又不太像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