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瞎想什么呢,你回屋睡觉,今个儿我来守夜。”玉叶不耐道。
只是玉润却是不肯,瞪起眼道:“今个儿分明是我值夜,用不着你换。”说着就要推门进去。
玉叶才抬起手去拦,就听屋里何婉仪道:“你们都去睡吧,今个儿不用人住在外阁了。”
玉叶忙道:“知道了奶奶。”
玉润却是不甘心,扬声笑道:“奶奶,四爷醉酒,夜里少不得端茶送水的,奶奶身娇体贵,还是叫奴婢留下来伺候左右,也省得奶奶一个人辛苦。”
玉叶立时喝道:“你胡言乱语什么呢!”说着就去拉扯她。
偏玉润不肯走,正是纠缠之时,屋子里的烛火却熄灭了。廊下两个丫头都是一怔,玉叶松开手嗤笑道:“你爱守夜便守吧,这廊下地方大,倒不如拿了铺盖住下,倒也显得你这个当丫头的诚心实意。”
玉润羞怒地瞪着玉叶,玉叶却只不屑地笑着,拿肩头重重碰了她一个趔趄,就大步走了。
“你做什么呢!没长眼啊!”玉润忙扶住墙壁,忿忿不平叫喊了起来。
屋里,何婉仪斥道:“大呼小叫成何体统,明日你去宋妈妈那里领罚。”
玉润立时扯了长腔:“奶奶——”怎么能责罚她呢,分明是玉叶不好。
可何婉仪哪里理会她,冷冷道:“若是再多言语,你便收拾铺盖给我滚回何家去。”
玉润立时瑟瑟不敢言语。
何夫人自然是名门闺秀出身,大家风范,是个贤良淑德的典范。可驭下的手段却是厉害,真正的奖惩分明,雷厉风行。落到她的手上,便只有发卖这一条路能走了。
“真是个醋桶,哪里有大家娘子的容人之度。”玉润嘀咕着,忿忿不平地下了走廊。
庑廊外终于清静了,何婉仪躺在床上,一双眼里厉光闪烁。
这个死妮子,真正的色迷心窍了,她和朱兆平这还是新婚燕尔呢,这就急不可耐了?上辈子她还真是瞎眼,竟没留神到这些事情。等寻个时机就把她料理了,也省得留在跟前心里膈应。
身旁的朱兆平忽然呻.吟了一声,何婉仪忽然想起了暖炉里醒酒汤,忙起身去倒了一杯,吹温了捧着放在床前的小几上,又去拿了大枕头垫在朱兆平的头下,轻轻推了推他:“四爷,起来喝醒酒汤。”
朱兆平迷迷糊糊应了一声,何婉仪见他睁不开眼的模样,只能端着小碗一勺一勺慢慢喂。后半夜,朱兆平又吐了几次,皆是何婉仪一人收拾。
等着窗外漏进白光,已是六更天的时辰,何婉仪才困倦地抚了抚额角,在一旁躺下,合上眼小憩。
没多时,宋妈妈便带着一个小丫头立在了廊下,看外头丫头成排而立,低声问玉叶:“四爷和奶奶还未醒来?”
玉叶颔首道:“是的,昨夜四爷喝得大醉,回来后都是奶奶一个人伺候的,奴婢听着动静,奶奶仿佛一夜不曾安眠。”
宋妈妈面上露出难色:“这可怎么办?你不知道,朱府的大太太最是看重规矩,听说她那大儿媳还有二儿媳,每日里五更天就起了身,六更天的时候,就已经候在五福堂的庑廊下,等着大太太睡醒进去伺候。眼下奶奶是新婚,自然不用六更天就等在廊下,只是也不好一直睡着不起身。最迟,也得大太太用膳的时候赶了过去,伺候不伺候的还是两说,最起码要去请个早安。”
玉叶立时皱起眉来:“这可怎么办?要叫醒奶奶吗?”只是奶奶昨夜没睡好,这会儿叫起,她心里着实不忍。
宋嬷嬷面露迟疑,随即狠狠心肠,正要上前敲门,那门扉却从里面被打开了。
何婉仪一身清爽,已然洗漱装扮完毕,看着众人微微笑道:“走吧,别耽误了时辰。”
第008章
何婉仪上辈子在这朱家大宅里统共呆了一十二年,同大太太相处的日子,倒比跟朱兆平的还多。那个赵氏什么脾性,她哪能不清楚。今个儿她胆敢去得迟了,那女人是绝对不会饶了她的。赵氏为长辈,她为晚辈,便是有理也只能先忍三分。
宋妈妈见着何婉仪着实高兴,忙笑道:“奶奶辛苦了,咱们早去早回,等回来了再睡个回笼觉儿。”
何婉仪点点头,看向玉叶:“你来扶我。”
玉叶走近去,看着何婉仪双瞳中泛着红血丝,便知道这夜里铁定是没睡好,心疼得要命,扶住何婉仪的手轻声道:“奶奶受苦了。”眼圈儿便跟着红了。
何婉仪立时笑了,低声道:“快把眼泪收了,叫人看了去又要嚼舌根,以为我这个做媳妇儿的娇气呢!”又道:“别担心,我年轻力壮的,熬一回不妨事。”
玉叶忙低声应下,长睫微垂,遮去了满眼的情绪。
一行人穿花拂柳绕过了花园子,又走过曲折的走廊,很快便到了五福堂。
看门的婆子上前行礼:“四奶奶来了。”
何婉仪笑眯眯道:“妈妈多礼了,快请起。”然后扶着玉叶的手,径直入了院内。院中不见窦氏,只有邹氏缩肩畏首地跪在庑廊下,不用想,必定是大太太又寻了茬儿,故意磋磨她。
“二嫂。”何婉仪在庑廊下停住脚,福礼轻拜。
邹氏一张脸都要塞进衣襟里,涨红了脸蚊子哼哼般应了一声,便将头垂得更低了。
何婉仪不欲要她更加难堪,行过礼便转身进了里屋。妆台前,窦氏正拿着羊角梳给大太太梳头。
“太太万安。”何婉仪提了一口气,快步上前,稳稳福了一礼。她清楚大太太不会轻易饶了她,只是这一回,苦头躲不开是必定要吃的,可她也不能白白的受了这回罪。
大太太冷冷看着镜子,镜面里,这位新进门的四奶奶腰身婀娜,眉眼妩媚,正是狐狸精才有的相貌。
“怎么才来呀?可是年轻贪睡?”
大太太一张口,便是一顶好逸恶劳的帽子盖了下来,何婉仪不慌不忙矮身跪下,温顺道:“太太误会了。”
大太太冷冷一笑:“误会?你瞧瞧你两个嫂子,哪一个跟你一样,这般的松懈不知礼数。”
何婉仪没说话,只是跪着不抬头。大太太的性子,多说无益,听训便是了。
果然,大太太又训斥道:“来得这般迟,赶不上为我更衣,又赶不上为我梳头,娶了你这媳妇儿过门却又是为何?难不成供在佛堂上,每日烧香供果不成?”
何婉仪依旧没说话,只是将头低低垂下。
大太太见着何婉仪总是不吭声,心里得意之余,又生出不满来,瞪起眼喝道:“你是哑巴吗?我说几句话,你半句也回不得吗?还是你身娇肉贵,看不上我这婆婆,懒得同我说话不成?”
无理搅三分,说得便是赵氏这样的人,何婉仪重重磕了个头,说道:“太太教诲得极是,儿媳甚是羞愧,这就出去跪着,以示惩戒。”说着不容大太太反应,便起身走出了门去,挨着二奶奶邹氏就跪了下来。
邹氏先是慌乱,将头深深埋下,后头却又忍不住悄悄打量,等着发现何婉仪一脸平静,正目光澄明看着前方,竟没有半分羞臊的时候,禁不住惊住了。她怎么能这般镇定如常呢?她便不嫌丢脸不成?
窦氏手指轻盈地梳着头发,大气也不敢出一下。镜面里,大太太正板着一张脸,双眼里头仿佛烧着两盆炭火,火焰都要烧出眼眶外头来了。
放肆,放肆,实在是太放肆了!
大太太长长地喘着气,大房娶进两个儿媳妇了,就没一个敢这么嚣张的。她一个当婆婆的还没说话,一个小媳妇儿,不好好跪着,畏畏缩缩战战兢兢的,还敢说出了那么一串子话,自己就起身出去了。好啊,这是要翻天了啊!不是喜欢跪着吗?就跪着吧!初生牛犊不怕虎,等着狠狠收拾她几回,看她还敢这般模样!
“去,把二奶奶叫进来伺候梳头。”大太太冷冷地笑着,不是爱跪吗?一个人跪着去吧!今个儿不把小狐狸精的膝盖跪出来两团青紫,她就不姓赵!
五福堂没有花卉,因为大太太认为,似花朵这般艳丽的东西,都是同狐狸精一般惑人心魄,勾人沉溺的坏东西,于是只种了几株竹子,瞧着倒也清爽。
何婉仪静静地跪在庑廊下,面色沉静,无喜无悲。
记忆里,似乎吕素素才进门,也被大太太很是不待见过,可是那样的日子太短,短得都叫人记不住了。可眼下跪在这廊下,一个人呆着,静静看着庭院里的下人缩手缩脚地走来走去,却怎么也遮掩不住那一双双探究看好戏的眼睛,何婉仪却忽然都记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