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洛珍在她们的服侍下,简单吃了些东西,换上衣服,就说:“让人送上回没用完的圣水过来,再召集那些为神殿供职的人来。”
尔拉知道她想做什么,担忧劝道:“神女你这才刚醒,这件事不如缓一缓?”
“关于人命的事,怎么缓得了。”
多洛珍说:“卫兵和守卫们哪怕会用长剑,能举重盾,可他们也是人,无法抵抗疫病,”
“他们为神殿做事辛苦勤恳,怎么能先让他们倒下。”
“还有你们,也要喝下神水。”
尔拉和尔琳沉默许久,才退出楼塔,去下达多洛珍的示意。
*
没有意外情况,普通的卫兵和守卫并不能靠近神女的住处,所以他们聚集在楼塔附近的花园里。
大多数卫兵守卫正在轮值,来的人并不算多。
多洛珍放血染红一罐金水,尔拉和尔琳喝完自己那份,然后帮忙将罐里的装入碗中。
多洛珍一个个递过去,凯瑞里和克兹双手接过碗,低头单膝跪下:“感谢神女赐佑。”
“感谢神女赐佑。”
“感谢神女赐佑。”
卫兵守卫们接过装着血水的碗,同样如此跪地感激。
直至多洛珍递碗到一个人面前,他没接。
除了骑士,其他人都头戴铁盔,多洛珍不明所以地问他:“怎么了?”
赤狄修只低头跪下,压着声音说:“感谢神女赐佑,您可以给别人,我不喝。”
多洛珍想起那些哀求她拿血救治的人,面露惊惶,神色痛苦,迫切希望她能流出无穷无尽的鲜血。
而这个人,却说不需要。
多洛珍端着碗,继续问:“你不怕疫病?”
他认真地说:“我不怕。”
赤狄修低垂睫羽,心里想的是——
只怕她流血,怕她疼。
明明她以前,被树枝划破手背,都会疼得眼眸浮现一层薄薄的水光。
其他人纷纷扭头看去。
多洛珍静静地垂眸看他,一时没说话。
他的话音让她有种熟悉感,只不过和很久以前的那个人相比,多了低沉稳重。
到底是谁?
是他吗?
那天冲上高台抱住她的,也是这个人。
多洛珍几乎失了平时自制恪守的礼数,弯下腰要去碰他的头盔。
有些守卫认识他,以为神女不高兴了,连忙开口说:“克约赫兹,你还不快接过碗,怎么对神女这么失礼,要受到惩罚的……”
克约赫兹?
多洛珍动作顿住。
不是他?
她只好手往下低,顺势将碗塞到他手中。
这样的举动,更显合理,没让人看出她差点失了神女的教礼。
多洛珍直起身子,对他说:“你也起来吧。”
而后,她继续从尔琳手中拿过碗,递给其他人,这个小插曲才算过去。
赤狄修端着碗站起来,还没缓过神。
克约赫兹是他起的假名,他清楚知道神女只能有怜悯的爱,而不是男女情爱。
也知道自己配不上,只念想能远远看着她。
到现在能陪在她身边,他应该知足的。
可在刚才,他既希望她察觉他,又害怕她发现他。
赤狄修低眸看到手上装着她血液的碗,心头钝痛,指尖颤了颤,差点端拿不住。
他喉头涩苦,骨节用力到一点点泛白。
*
多洛珍递完神水。
卫兵守卫们喝完,会放下碗离开。
多洛珍吩咐凯瑞里和克兹去神殿传达示意——明天上午再次到中央广场下发神水。
尔拉和尔琳收拾空碗。
多洛珍刚转身准备回楼塔,听到尔琳叫她:“神女。”
“怎么?”
尔琳一手抱着一摞空碗,另一只手拿起一个装满血水的碗。
“神女,有人没喝。”
刚才每人一碗正好分配完,并没有多余一碗。
多洛珍目光从那碗血水收回来。
“嗯,我知道了。”
*
隔天,又在去往中央广场的路上。
比起以前的任何一次,多洛珍多了一种快要解脱的感觉。
她决定,这次一定要将血流完。
如果活着无法突破现在身上的枷锁和禁锢,也许死亡可以。
她已经过烦了在神教从睁眼开始,一言一行都不再属于自己的生活。
她虽然不恐惧地狱,也不向往天堂,但基于体内的光元素,加上从小到大受到的信仰教导,她信仰光明之神。
也决定履行好神女之责。
能救多少人不是她能掌控的,但她流尽血,履行完职责,也许会得到神明的眷顾,在死后变成自由的风。
那是她想要的。
走下圣车,多洛珍下意识看了一眼近在身边的车前守卫。
走上高台,艾伦诺对她微微一笑:“神女,恢复得怎么样?”
多洛珍平淡点头:“嗯,感谢大祭司关怀。”
和上次一样,水罐摆满高台中央,神女和大祭司分别站在两侧。
只是这次,他们还没来得及念光元术法,将圣水变成金水,就有人拼了命地冲破守卫阻拦,冲到高台之下,大声说:“神女,我喝了您的神水,三天过去,病情还在恶化!”
男人扯下自己脖子上裹着布条,露出脓血黑烂的腐肉,散开的臭味令周围的守卫都后退一步。
多洛珍愣了愣:“怎么会……”
就像装满水的罐子裂开一条缝隙,其余的水也会争前恐后从那流出,这个人冲出守卫的防线后,其他人也情绪激动,人踩着人的蜂拥过来。
以前进行神教的祷告仪式,就算人多拥挤,也没有人敢冲撞神殿的守卫,怕对神明不敬。
但现在对死亡的恐惧,已经战胜其他。
“神女,你看我的脸!”
有个女人挤到前面,指着自己长满黑色肿块的脸,崩溃尖声:“我本来还没患上疫病,以为喝了你的血,就不会得上,但现在你看我的脸!”
鸡蛋大小的黑色肿块从她的脸部凸起,将她的五官挤在一起,显得狰狞可怖。
神水不起作用,人被逼上绝路。
“神女,你看看我……”
“看看我啊——”
这些人朝她伸出手,慢慢逼向,张牙舞爪,声嘶力竭,像是地狱爬出来的魔鬼。
多洛珍眼眸骤缩,往后退了一步:“我……”
四位骑士来到多洛珍身边。
凯瑞里和克兹护住她,而巴菲格和亚安却突然大声质问她:“神女,神水为什么不起作用,您不是最清楚的人么?”
凯瑞里皱眉:“你们究竟在说什么?!”
巴菲格说:“要知道神水最重要的就是神女忠诚的血液。”
亚安也说:“相信全国城的人也都知道一件事情,那就是多洛珍公主当初不愿意当光明神女,还出逃了三个月。”
“那是成为神女之前的事情,”克兹说,“后来神女哪怕生病也没取消过一场祷告仪式,她的忠诚用心所有人都有目共睹。”
多洛珍平静看向巴菲格和亚安,“你们说我不忠于神明,有什么证据?”
“证据,哪还需要什么证据?”
巴菲格大笑出声:“神水无效不就是证据么。”
亚安在旁边附和:“我们是平常接触您最多的人,您忠不忠心,我们可看在眼里,您偶尔还会将光明之神念成黑暗之神,我们也只好当做没听见。”
艾伦诺站在高台一侧,暗中向下面人群中的几个人使眼色。
那几个人收到指示,立即开始煽动其他人的情绪:“对啊,骑士可是神女最亲近的人,也是最了解神女的人,连他们都说神女不忠……”
“神水无效就是事实!”
“一定是神明早就察觉到神女不忠,才降下这次灾难惩罚我们!”
那些喝下神水的人,情绪更为激动,本以为得救,没想到一切都是假的。
一想到自己遭受的苦痛折磨,都因为这个虚伪的女人,他们怒目而视,与拦着他们的守卫打斗,不少人甚至冲上了高台。
凯瑞里和克兹顾不上和巴菲格争辩,连忙阻拦那些冲向多洛珍的人。
场面彻底乱了。
神使见情况难控,高声宣布:“今天的事情取消,神女和大祭司先离开。”
多洛珍说:“我多洛珍·赫尔丝·维尔西泽在此向神明起誓,我一直忠于光明之神,从未动摇改变,没有丝毫虚假,否则永远沉落黑暗地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