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乘鸾看看自家哥哥,再看看公主,两人许久未见,多少相思,多少惦念,都尽在不言中,不由得替他们着急。
爹娘虽有爹娘的打算,可她在梵台寺的小屋里,是亲眼见过他二人是何等煎熬,又是何等深情的。
就凭着那份肝肠寸断,欲言而不能的深情,她也不后悔替嫁来成全他俩。
此时,众人入了厅堂,如此一大伙子人,先是此国的公主见过彼国的王爷,
然后,景安与凤乘鸾两人,公主见了公主。
再最后,众人见了景安公主。
这才纷纷落座,相互寒暄,无非说些大家都知道的事。
景安坐在上首,深刻地体会到凤于归和龙幼微有多不欢迎自己,可她没有别的办法,想要挤进这个家,她就要受着,忍着。
只有对面凤昼白温柔和煦的目光,是唯一的安慰。
正没话找话着,外面,送茶的丫鬟迟迟来迟,进门被龙幼微瞪了一眼,有些慌张。
“公主殿下在这里,怎么上个茶都这么慢?”龙幼微不悦,“老尹,这个把月我不在家,你是不是把他们都惯坏了?”
尹正慌忙认错,又呵斥了小丫鬟几句,帮忙倒了茶,才将人撵了下去。
此时,该说的客套话,其实已经说的差不多了。
景安也知道,凤家一大家子,都在眼巴巴地等着她走。
可她还是舍不得二郎,想再看他一眼。
于是端了茶盏,先喝了一口,“说起来,我如今能安然坐在这里,还要感谢永乐妹妹。”
凤乘鸾陪着喝了一口茶,“呵呵,皇姐客气,当初替嫁只是不忍心,一时冲动,没想过许多。”
阮君庭坐在她旁边,端了自己的茶盏,嗅了嗅,并不喜欢,就又重新放下了,没吭声。
龙幼微夫妇就等着景安抬屁.股走人,谁都不愿陪她喝这杯茶。
凤昼白两面为难,如坐针毡,也没动那茶。
景安又与凤乘鸾随便说了几句,实在是面子挨不过去了,才只好起身告辞,被凤家欢天喜地的给送了出去。
前院,众人送别公主,全是皮笑肉不笑的客套。
厅堂后的阴影里,送茶的小丫鬟被一只手拉了进去。
“茶送到了?”
“送……送到了。”小丫鬟使劲低着头,不敢看。
“他们可都喝了?”
“喝……,都喝了!”
“嗯,滚吧。”
“是!展玉少爷!”
丫鬟吓得两条腿打转,跌跌撞撞逃了。
展玉少爷现在好吓人,原本白玉一样的少年,现在满脸满手的脓包疙瘩,时不时地往外冒血。
方才那一壶茶,被他抢到阴影中鼓捣了半天,也不知做了什么手脚……
总之,好可怕!
——
等到终于只剩下自己人,凤乘鸾才开门见山,“爹啊,我们回来时,看到城里气象不如从前,到底怎么回事?”
提起这件事,凤于归两道剑眉拧在了一起,警惕地斜瞟了一眼从容淡定的阮君庭。
见他根本不看自己,只是冲着自己媳妇笑,看着自己媳妇美,大概是真傻了,便挥挥手,清退了左右服侍的下人,等清了场,才沉沉道:“百花城中,最近冒出了一些疯人,不知得了什么怪病,会丧失理智,四处伤人,吓得百姓大白天地也不敢随便出门。官府整日派人在街上巡逻,四处抓捕,可却始终抓不干净。”
阮君庭将手肘撑在太师椅上,瞅着凤乘鸾乐。
她认真的样子,特别好看。
凤乘鸾神色有些凝重,“百花城身为皇都,出了这样的事,只是官府抓人?没有别的手段了?卫戍军呢?皇上不知道吗?”
凤于归正了正身子,叹了一息,“其实,皇上如今已经抱恙许久了,最近更是频频不上早朝,听说每日只沉迷在董妃的依兰宫中,哪儿都不去。容虚成那一派,对此事也绝口不提,只授意京兆尹谭不同增派人手,勤加捉拿怪人。所以,这件事,只怕到今时今日,还未传达圣听。”
龙幼微哼了一声,“那些舞文弄墨的老头子,在皇上那里,何时不是报喜不报忧!百花城也不是只住了咱们凤家,这事儿,不能管,管了,你爹就是狗拿耗子,不知又要被多少人咬!”
“哦——!”阮君庭一拍椅子扶手,恍然大悟地一叹,“原来百花城的人有如此癖好,凤元帅这条狗若是多管闲事,是要被人咬的!”
凤乘鸾:“……”
凤于归啪地一拍桌子,站起来,“阮君庭,你别以为你傻了,本帅就不揍你!”
龙幼微赶紧将自家夫君拉回来,虎着脸拼命给阮君庭使眼色,“君庭,这是你岳丈大人,也是你半个爹,不得无礼!”
阮君庭懒洋洋在太师椅里面一歪,“狗爹?不要。”
凤于归当下就要找他的刀,“阮君庭,你喊谁是狗?你才是狗!你这肃德太后的走狗!”
阮君庭索性一傻到底,开始斯条慢理挽袖子,掂了掂他的浩劫剑,“谁叫声大,谁就是狗!”
两人剑拔弩张,眼见着就要开打。
凤乘鸾一个头两个大,左右哪个都拦不住,索性一声惨叫,捂住心口,“哎呀,疼啊,不得了了,疼死我了……,哎哟喂……!”
她这一嚎,满屋子的人都慌了,这才七手八脚将人给送回千里归云,安顿着躺下。
龙幼微借机将凤于归和阮君庭这两只炸了毛的公鸡分开,才总算消停下来。
凤乘鸾终归还是身子虚弱,回了闺房,没多久就拉着阮君庭的手,真的睡着了。
可再醒来时,房中光线已暗,手中握着的那只手,有些小,有些软。
她睁开眼,便见凤静初坐在床边,望着她微笑。
“初初。”她坐起身来,将手从她手中小心抽离,报之一笑,却有些勉强和生分,“你可还好?”
凤静初的手,空落落的在床上,有些尴尬地收了回来,“还好,父亲和母亲并未责罚,只是命我闭门思过。可我听说你回来了,就想着过来看上一眼才放心,却没想到还是吵醒了你。你的伤怎么样了?”
她静静地坐在她的床边,就像个远方亲戚,疏远但是并不低下,仿佛盗走君子令的,根本另有其人。
“我也还好。呵呵……”,凤乘鸾有些笑不出来。
这次太庸山之行,到底死了多少人,几乎一时半会儿都算不清。
她身为君子门的后人,也连祖师爷爷的坟都挖塌了。
龙幼微被困在东郎,受了折辱不说,经过此事,在江湖上的声望必定要受到极大的影响。
而最可怕的是,阮君庭差点被困在那墓室中,成了楚盛莲的陪葬!
他们前前后后,经历了这么多生死劫难,所有这一切,都是因为凤静初的一念之差!
可即便如此,她依然不忍心责备她。
更恨不起来。
她静得如一片羽毛,飘零在她床边,让人不忍拂去。
两人相对无言,过了许久,凤静初才站起身来,“天色不早了,被母亲看见我在这里,怕是又要动怒,我该走了。”
“好。”凤乘鸾并不留她。
她以前是何等依赖她,粘着她。
而如今,却只有这样面对面尴尬地坐着。
“你好好休息。”凤静初浅浅淡淡一句,便站起身来,向外走去。
她脚下轻软,没有半点声响,经过水晶帘时,只有水晶碰撞的细碎叮叮声。
凤乘鸾看着她的背景,终于没忍住,唤她道:“初初。”
凤静初的脚步就立刻停了下来。
“初初,此番太庸山之行,虽然几经生死,可也只算是有惊无险,君子令的秘密,也并未旁落,所以……,你无需太过自责。”
“嗯。”凤静初点了点头,却并未回头,继续向外走去。
直到门口,忽地又停下了,“姮儿,我也有娘亲,她虽微不足道,却是我的全部。若是能为她做的,我都会为她去做,跟你一样。”
她说完,不等凤乘鸾回应,就一脚迈了出去,再未停留,也再未回头。
她张着一双大眼睛,强忍着不让眼眶里的泪珠掉下来。
脚下加快了小碎步,逃一般的出了千里归云。
她只想解释一下,却不想听凤乘鸾的回应。
她怕听见她责备她,埋怨她,对她失望,甚至因那件事而愤怒!
她原本在心中准备的许多恳请她原谅,求她给自己一个赎罪的机会的话,竟然一个字也没说不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