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道那些折子里的内容远安帝看进去了多少。
江煜七岁逃出皇宫,混进车队装载的马饲料里一路颠簸出城,那时候他想的是一定要活下来,只有活着才能得到他想要的东西。
他将一身金贵衣服换给一个同岁的小乞丐,穿着草鞋涂黑脸,摸着黑向南走,路上经过一个小村庄,有对好心的老夫妇见他可怜,便邀他进门吃饭,留他住了一晚。
那是他第一次吃到那么难吃的饭,说是猪食都不为过。
草籽饼,绿野菜,粗糙的让人难以下咽,唯一让他熟悉的米粥里全是淡白色的清水,只有零星十几粒米,肉眼都可以数清。
那对老夫妇说连年大旱,粮食收成不好,朝廷那边不仅没有发下来赈灾的救命粮,就是那赋税都没减轻,他们活着已是不易,如今也只能用这些粗茶淡饭招待他,希望他别介意。
江煜自幼勤学好问,五岁便是个小书痴,在他母亲的严加管教下更是往脑子里填补了很多东西。
所以一些治国的道理他早就了熟于心,自是知道治国之道,应是以民为重,百姓若是连肚子都吃不饱,这个国家又当如何兴盛。
第二日,他辞别了这对老夫妇,去到万象城,洗干净自己被的脸,找了家不起眼的衣服铺子,用从宫里带的碎银,买了件得体的衣服,又去典当行,将宫变时胡乱捡到的玉镯便宜点当了,最后在老板没有反应过来他身份之前再次混进车队出了城。
这次他不再入城,而是恢复了乞丐装扮,一路向南,沿街乞讨,开始了长达五年的流浪。
这五年里他见识了很多次生死离别,他看过受到台风与洪水侵袭的南方村落,山洪爆发,岩石跌落,孩子的哭声响彻山谷,泥泞的路边瘫坐着抱着亲人尸体哭嚎的妇女老人。
他看过百姓跪在官府门口求官老爷发放赈灾粮食,跪了整整五天,却不见那大门打开一条缝隙。
他看过远安帝为了来南方避寒,大兴土木,将南族身强力壮的男人抓来修建华丽的观景楼。
那观景楼高三十二层,为了赶工,男人们夜以继日,不眠不休,最后楼盖起来了,死伤却无以计数。
五年,足够让江煜在脑海里把书本中展现的富足繁盛的江氏王朝全部颠覆。
他其实是个既聪明又自私的人。
皇位一直是他努力的目标,这些人的生死也与他无关。
但如果他真的坐上了那个位置,他不介意让这些百姓免受痛苦,重现曾经江氏王朝的太平盛世。
于是,流浪的最终目的地,他定为了永安城。
回到这座表面繁盛,内部腐朽的皇都,利用韩时卿和镇北将军府达到他的目标,创造属于他的王朝。
所以,其实前世的韩时卿没有说错,他对那人从一开始就是欺骗。
第17章 有多远滚多远
如果江煜没有记错的话,这次的大雨将会持续半月,届时北部十二城外,靠近越江中下游的粮田村庄将会遭遇有史以来最大的涝灾。
这次灾害因为离着永安城这座皇都不远,灾情又严重,远安帝若是处理不好,必成大患。
所以,远安帝现在即便再怎么昏庸,脑子还是有的,若是官员们坚持上奏,这事他也不会置之不理。
江煜的前世大概在今天往后数一个月后,远安帝会下令让工部派出都水监带人去勘察灾情,修补堤坝,疏通沟渠。
当时派出的都水监便是正四品官员王良,归顺于右相一派,也是帮助江煜上位的一颗小小棋子。
旧历七十二年,扶持远安帝上位的是左相一派,右相一派推崇的则是被封为太子的四皇子,后来远安帝登基,右相一派遭到严重打压,此时势力早已大不如前,在朝中也基本说不上话。
但江煜知道,如果给右相那个老家伙找到自己,他必定会想方设法地来支持自己,并把还年幼的自己当成傀儡培养,届时若是推翻远安帝,那这江氏王朝的名字便要改成他右相的“李”姓了。
所以,右相这根线他暂且还不能联系,但至少要透露给对方一些自己尚在人世的消息,让谋反的种子在他们心头扎根。
这般想着,江煜站起了身,掂了掂手里鼓鼓囊囊的钱袋子,嘴角勾起,笑了笑。
一个普通百姓一年的开销也不过十几两银子,韩时卿一下就给他一百两,这出手当真阔气,说明他对自己还是心软的。
他兀自回忆着韩时卿的模样,一直紧闭的将军府大门突然从内打开,发出吱吱呀呀的声响。
江煜立刻抬头去看,看清来人后,眸子里闪过失望的光。
“我是替少爷传话的。”面瘫脸的韩山手里攥着把油纸伞,递到江煜面前,“他说这伞给你,让你用完就帮他扔了,并且以后别再来找他,有多远滚多远,不然他见你一次揍你一次。”
几乎在他接过伞的同一时间,韩山嘭的一声关上了门,劲风吹飞了江煜额前的碎发。
江煜:“……”
他将黄褐色的伞打开,目光在伞面上绘着的翠竹上停了片刻,蓦地想起了这伞正是前世韩时卿捡到他时为他撑的那把。
那时候韩时卿从居高临下的位置蹲下身,撑着伞捏了捏他脏兮兮的脸,笑着说:“小乞丐你放心,小爷不是什么坏人,就是缺个弟弟,我觉得你当我弟弟挺合适的,跟我走,我宠你。”
咯吱、咯吱……
左手抚过伞面上的绘制的翠竹,江煜握着伞柄的右手用力到发白,青色的血管突出覆盖在苍白瘦弱的手背上,看着有些可怖。
连这把伞都扔了。
韩时卿,你是真的想和我一刀两断吗。
第18章 入朝为官
韩山推开韩时卿房间的门时,看见韩时卿正坐在桌子前擦青朗剑。
“少爷您又在烦心什么?”韩山从小和韩时卿长大,知道他只有心不静的时候才会抱着柄青朗剑擦来擦去。
“是因为那个被赶出去的小乞丐吗?”
“跟他没关系。”韩时卿手一顿,补充道:“我只是在想这些年我是不是过得太悠闲了,无所事事地像个废物。”
“!”韩山震惊的瞪大了眼睛,面瘫脸都差点绷不住,他赶忙道:“少爷您别这么想!少爷你能文能武,非常优秀,虽然有点儿……有点儿……”
韩时卿扬眉,“有点什么?你有话就说,不必藏着掖着。”
“有点儿活泼好动,调皮闯祸,但这都遮挡不住您的才华,我韩山保证您绝对不是废物!”
韩山武夫出身,本就没读过几本书,让他传达几句话还好,像此时这般说出一大堆话,还是劝慰韩时卿的话,可真是难为他了。
“哈哈哈……”韩时卿被他窘迫的样子逗笑,两颊显出浅浅的梨涡,桃花眼弯成月牙,分外明媚。
韩山心头一动,默默垂下头,不敢再看韩时卿。
“我并没有妄自菲薄的意思。”韩时卿止了笑,收了青朗剑,缓缓说道:“我只是觉得我不能当一辈子将军府里无忧无虑的小少爷。
“我被大家庇护着长大,如今也应该为大家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
上一世他一直生活在爹娘兄长为他构筑的安全堡垒里,什么都不懂,只知道吃喝玩乐,逍遥自在,直到大哥二哥战死沙场,父亲被奸臣陷害,他才幡然醒悟,自己原来这般没用,什么都做不了。
所以重来一次,他必须要为这个家做些什么。
“我韩家满门皆是武将,却少有文臣。”韩时卿笑了笑,对韩山问道:“韩山,你觉得我考个功名,入朝为官如何?”
韩家人多是耿直性情,习武出身,往前数,先辈更是辅佐江高祖击退蛮族的得力干将。
他们子孙世代从军,守护北境十城,直到韩时卿这代都没人走科举考试入朝为官的。
也就是这个原因才导致韩靖宇稀里糊涂被扣了罪名,弄的君臣两心,让江煜这个小人趁虚而入,搅混了整个朝廷。
韩时卿天生聪明,思想活络,习得一身武艺,却也不惧与文臣打交道,韩家这一代他能打入朝廷内部,再适合不过。
“少爷当真想入朝为官?”韩山皱了眉。
“我听人说科举考试要学的东西特别多,少爷若想学,定要坐在书房里整日出不了门,这您哪里能受得了?”
在韩山的印象里,韩时卿还是那个坐不到半刻钟就像浑身长虱子一样浑身难受的小少爷,如今听他竟然要主动坐在书房里学习,打死他都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