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摸了摸不存在的胡子,“胡家少爷,这……莫不是回光返照?”
苏父:“……”
他心说,胡大喜的勇猛之姿上战场都能力拔头筹了,怎么看也不像回光返照。
苏父结了诊费,一出门便有一胡家的下人上前,双手呈上一大包五福斋的特供点心、两瓶洋酒,奴颜屈膝道:“苏老爷,这是我家少爷的一点心意,今日得罪了苏少爷,还望您海涵。”
苏父:“……”
他礼尚往来地赠给对方几副才抓来的中药,主治体肥痰盛、气虚湿热。
原本事情暂告一段落,可胡大喜跑得匆忙,忘记善后——胡大喜给季路言闹头七的大戏还没完!
苏家上下正全力打扫门外的香烛纸扎,还在苏家大门外蛰伏的胡家家奴一看日头,掐着时间,按照胡大喜的吩咐开始四处派发传单。
传单上是苏河洲和季路言书信往来的情话,石墨影印——苏河洲是写过剿匪檄文的,他的字迹十里八乡的读书人人尽皆知,而季路言的字迹更是广为流传……他没少干帮人写情书的勾当。
白纸黑字,寥寥几笔,却是轩然大波!
之前胡大喜在苏家门口的闹剧,顶多让人呵呵一笑,顺便叹一句苏家倒霉。胡大喜是个什么为人,大家心知肚明,并没有多少人把戏班子的唱词当真,甚至还有不少人对胡大喜给人“红烛庆头七”表示反感。
可如今传单一出,还有不少家丁口口相传——
“知道吗?这事儿是真的!那日我在回柳巷看到了!那个死了的季路言和苏家公子在巷子里头做那档子事!”
“是啊,我也看到了!不过我是在明镜湖泛舟的时候看到的,那两个人简直伤风败俗!光天化日,在湖心的船上就……”
“对对对,还有春梨园,季家那位不是爱听戏么,苏家少爷就给他包了场子,两个人哪里是在听戏啊,包房一锁……咿咿呀呀的比春梨园的角儿叫喊的还响亮!”
……
一传十十传百,真亦假来假亦真。除了回柳巷是真,其余都是胡大喜的杜撰,但被他的家丁编排的有鼻子有眼地广而告之了出去。
众人瞠目,从嗤之以鼻变得将信将疑,就在这时,苏河洲踹开了书房,从苏家大门夺门而出。他本是要寻季路言的,他以为那人的魂还在酒楼里,怪自己没有听劝和胡大喜动手,所以置气不肯回来,可他没有料到,出门便是铺天盖地的传单和流言纷至沓来。
窃窃私语到含沙射影,指桑骂槐到点名道姓,苏河洲全当一字未闻。他脑中嗡嗡,劈手夺过了传单,见上头印的竟是自己和季路言的“私房话”,脑中的嗡鸣登时变成了炮火轰炸过的烽火狼烟!
世人爱看热闹,便随他们看了去!苏河洲额前青筋突突狂跳,却极尽小心地将手中的传单叠好,只是手抖得厉害,好几次差点把那些字句撕碎了……
苏河洲头也不回地大步冲上了街道,他一路飞奔像是一匹在战火里无声嘶鸣的烈马,经过岔路的时候他脚步一顿,立刻调转脚尖往偏路小巷里钻去。苏河洲十分了解胡大喜的性子,那人今日受了“委屈”,回家定会哭哭啼啼地找娘,最后告状告到他舅舅那里,等郭松涛来给他做主,可在救星来之前,胡大喜这人必然是会去烟馆压压惊的。
如今烟馆虽被打压得厉害,但不是没有,胡大喜最爱的就是藏在喜乐门里找花姐儿、抽大/烟!
苏河洲往喜乐门跑去,他匿在对面茶楼里用报纸遮着脸面,终于在日落时分,让他等到了拉着胡大喜的轿车。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鞠躬
☆、人鬼情未了5
苏河洲瞬间的爆发力时分骇人,只见他快如闪电地冲上前去,挥手迎面砸倒了胡家的司机,而后夺门上车,反手一拳砸晕了本就云里雾里一团迷茫的胡大喜。
一切都在瞬息之间,直到苏河洲开车带着胡大喜冲出了数十米,胡家的家丁和喜乐门外迎客的姑娘们才大惊失色地叫嚷开来。
老板娘报了警。胡大喜可是她们的摇钱树,万万不能有闪失,苏家少爷看起来阴骘成魔,实在吓人。
苏河洲把车开到了郊区农田,他下了车,一把拽开后车门,居高临下地睨着胡大喜,片刻后,忽而冷笑道:“胡公子,请下车!”
胡大喜哪里敢下车,他躲在这车厢里,起码还有个铁皮护体,四下漆黑一片,他跑也跑不过苏河洲,打更是打不过,若是下了车,他连个躲藏处都没有!
“不、不下来!”胡大喜往后缩瑟去,“苏河洲,你、你、你要做什么!”
“杀了你!”苏河洲勾起的唇角凉如开刃玄铁剑,只消一眼,胡大喜通体生寒,汗如雨下,说起话来更加结巴,“你、你杀了我、你……你也跑不掉,苏家、苏家也要完蛋!”
“国有国法,一人做事一人当,赖不到别人头上!你杀季路言,你偿命,我杀你我偿命……”苏河洲捏了捏手指关节,关节“咔嚓咔嚓”像是上膛的枪,“你知道我和季路言的关系了?那很好,你听清楚了胡大喜,他死了,我也不独活!你觉得,你能威胁一个……不、怕、死的人?”
胡大喜一身膘肉潮起潮落,脸上的血色渐渐退去,在这个无星无月的夜色里变得惨白刺目。
这个世界军阀割据,列强蚕食中华,内忧外患的困局里,好像连太阳都蒙着灰,至于夜色,更像是从来不见星月光明。
——今日之时局,五代之时局也,上无行之有效的统一政权,中有军阀内外勾结祸乱,下有百姓茫然无措浑噩度日。
已是非武力不能统一的时候了,然而军阀中哪怕是皖系督军大帅张国林,依旧没有一个明确的政治主张,与其他几方割据政权无异,都想借口武力统一把持地方,甚至中央。
除此之外,张国林偏信五将中的郭松涛,那姓郭的自肥身家,分肥于同恶共济之利益者。
苏河洲不信军阀能够改变中华命运,他早就不信这些了,只是时局所致,他无人引路只能自己深一脚浅一脚的摸索,最终走到了张国林眼前已是极限。张国林能给他苏家想要的一切,苏家又把他捆在了张国林的船上,进不得退不得。对国运渺茫的苏河洲只寄希望于能够成全小我,如今他连小我都不能全,他还要这一身“功勋”做什么?
革命军在南,势头将起,若他有幸走远,那才是他的目标所在。张国林不会放他走,天南海北他也逃不了张国林的眼线,否则……
礼贤下士,不成则杀。这是他的宿命,是张国林和苏家在这至阴至暗的时代给他打的棺椁。
苏河洲凉凉一笑,声如缥缈云雾道:“胡大喜,你要我亲自动手,还是你自己解决?”你若不作恶,季路言不会死,你若不再作恶,八方百姓也能暂时活个安生!
胡大喜依旧不肯动作,苏河洲也不着急,他从路边寻了一根碗口粗的木棍,如猎豹般挥手急速抽打在胡大喜的膘肉上,余音不绝的闷响伴随着胡大喜的惨叫,一声一声划破了苍穹。
胡大喜最终下了车,被苏河洲逼迫着跳入了农民浇地的粪坑。他没有痛下杀手,因为他突然想起了季路言,那人怕以后没有大腿抱……苏河洲想,先留下胡大喜这条命,等自己唯一的牵挂彻底走后再报仇也不晚。
苏河洲开车回城,路上警笛四起。
他扔下车,事不关己地木然回到苏家,心想,季路言会不会已经回来了?
苏家,苏河洲一进门便是迎头一鞭,竹鞭合为一拢,切肤时立刻散开为一片,如同千万条细竹抽打在身上,那是更痛的一种痛,但苏河洲咬牙挺着,不言不语。
苏父怒极!他前脚刚到家,警察局长找上了门,说喜乐门的人报案,说是苏河洲把胡大喜绑了。
早上的事还没翻篇,晚上又出事,苏父忍无可忍。他那个向来听话懂事的儿子,为何在那个姓季的死后性情大变?!事情明明……
若不是因为苏河洲是督军大帅张国林钦点的“少壮军士”、“未来栋梁”,警局今日定然不会草草了事的,苏河洲是会去蹲大牢的!
好在不多时,胡家大少爷胡大喜没有性命之危的消息传来,苏父才能出一口气。此时,苏河洲被罚跪在了祖宗牌位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