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河洲再次化作一条巨龙,只说是带季路言看景。只是二人才离开昆仑山天池不多时,恣意云海的玉白巨龙突然身形一顿,悠悠转头向东望去。
“怎么了?”季路言摸了摸龙角,他现在毫无心理压力,反正离日穿了他也只在朝夕了,和他摸不摸龙角没什么关系。
“……没什么。”苏河洲垂下眸子,缓缓御云准备再次腾飞。
“放屁!苏河洲,你现在翘什么尾巴拉什么龙粪我都一清二楚,你那眼神明显就是有事,说,别藏着掖着!”季路言一巴掌拍在龙头上。
龙头颤了颤,龙须瞬间变成利剑一般竖了起来,在半空挣扎了几分又敢怒不敢言地垂了下去,“真没什么,我们走吧。”
季路言拧着龙角调转了龙头,将那死硬的“车把”活生生地打满方向,才道:“你季哥哥我东南西北还是分得清的,你刚往你老家那边儿瞅啥呢?该不会是那个骑九头狮子的老头儿,又在作什么妖了吧?”
他说的是东极青华大帝,那老头儿也住东边儿,算是东海的近邻。
“不是……”苏河洲固执地偏转了头向北望去。
“不说?”季路言叹了口气,道:“那以后就请我们河洲小兄弟自己和自己玩儿吧,老子从你这连句心里话都不配听,没劲儿,还当个屁的龙‘后’,哎……自作多情咯,以为自己能在你这打个封印,多少能有点儿差别待遇呢,啧啧啧……季路言,你可长点儿心吧,提起裤子不认人的人,你要紧个什么劲儿呢?”
季路言一顿曲折哀叹,刺得苏河洲心脏闷疼,他踟蹰着开口:“我不是那个意思,是……是我父王病了,挺重的,快要……”
“你说什么?苏河洲,你老子都不灵光了你还在外头晃荡?赶紧回啊!”季路言大惊,他不明白苏河洲为何对于老龙王病危都不怎么关心,居然还心大到在这儿云里来雾里去的“游山玩水”,那自己这成什么了?是红颜祸水吗?是让苏河洲娶了“媳妇儿”忘了爹吗?
岂有此理!
季路言不敢想,若是有一天老季头儿卧病在床,到了……那一步,他会是多么心痛。他以前不曾想过,总觉得老季头儿揍他的时候气壮如牛,身手矫健,离那一天远着呢。可他穿越的若干经历里,见过太多生死,尤其是见证了“苏河洲”有一个重病要换肾的父亲,有一个久病终于薨了的皇帝老子,如今还有一个……快挂了的老龙王。
季路言在感慨世事无常时,难免会联想到自己,他登时心中懊悔不已,特别是想到他爹每每揍他之前会说气得心脏疼,揍他之后会说伤脾伤肝。
万一……季路言攥紧拳头,心中暗骂自己,他过去太不是东西了!
只是他在痛心疾首悔不当初的同时,隐隐觉得苏河洲的命运似乎有些异曲同工的意思——每一次都是身怀困厄苦闷,每一次都有一个身体不怎么好的父亲,甚至每一次……都带着一种特别明显的性格缺陷。
这当中,是否有什么关联,难道与前世有关?
这时,苏河洲缓慢开口,他的语气里有疑惑有迷茫,还有如丝线一般隐秘细弱的悲伤,“九天三界只有我,拥有永生之身,其他的龙都有业数,是命,有来有去。父王的阳寿快了,我改不了命,他看到我只会发愁……一愁就更……”
“我去你的命!”季路言忽然醒悟过来,苏河洲的情感被蛊花毒左右,对于愤怒以外的情绪几乎无所知,虽然如今的苏河洲已经很久没有周身戾气,甚至正在学习如何喜欢一个人,也因为老龙王的病情有了一丝丝的悲伤之情,但季路言还是忍不住爆粗。在他的认知里,无论他在外头做了多少糊涂事,一家三口的旅行和路露排满日历的“家庭日”都是他绝不会错过的。
季路言自小在父母恩爱中长大。
他不觉得和母亲撒娇,和父亲耍赖有多幼稚,他觉得很幸福。只是这样的幸福太久了,他也身在福中不知福了,仗着溺爱胡作非为,虚度光阴。如今想来,老季头儿的嗟叹中,眼神里,是真的有过失望的,路露的为她心疼落泪的眼神里,是真的有过心痛的。
“苏河洲,那是你老子,生你养你的亲爹!他失望发愁又如何?若这个时候你不出现,那留给他的就是遗憾!抱憾而终,会死不瞑目的,你知不知道?你怎么说得这样轻松?走,给老子回东海去!”
见苏河洲依旧踟蹰,季路言吼得石破天惊:“苏河洲,你他妈爱去不去,别拦着我回去看我老丈人!”
巨龙晃了晃脑袋,脸颊绯红地向东飞游,只是那疾驰的路线多少有些像醉驾似的,剧烈跌停后,一路小幅震荡。
作者有话要说:大龙在这里耍诈了。这章有个大龙套演员。
谢谢,鞠躬
☆、敢问圣僧要不要13
东海龙宫。
不得不说苏河洲的神力通天盖世,一脚踏进龙宫的时候,季路言差点以为自己走错了地方。被毁得稀巴烂的龙宫焕然一新,甚至比以前更加奢华堂皇,而且他也终于知道了自己进入龙宫为何会和陆地并无区别了。
之前他有灵珠子护体,入水自然不在话下,说不定再放在体内保养保养,往后他上天入地都是手到擒来的事情。如今他本能地不敢下水,只是是苏河洲直接广袖一舞,径直就将辽阔广袤的东海从中辟出一条水路,他直接下水不说,夹道的精怪还纷纷叩首跪拜,他还真有了做“龙后”的排面!
但他不是个凡人吗?好歹有颗电视剧里演的辟水珠之类的东西,给他护护身才对吧?
季路言犹豫着走了两步,怕水路一合他就葬身水底了,于是他停下脚步拉扯了两下苏河洲的衣袖,胆战心惊地问东海少主要辟水珠这类的法宝。
苏河洲凝眉不解,缓道:“你不需要。”他顿了顿,压低声又解释道:“辟水珠那种东西是给其他不熟水性的神妖凡胎的,你……体内有我的精血,纵横四海,下九渊,入江河皆如在陆地,你难道忘了?”
苏河洲看了两眼目瞪口呆的季路言,心说这人变成了凡人心性,脑子也不好使了,于是善意提醒道:“我们在天池的时候,有几次做到了水底,你不还嚷着砂石硌着你了么?我还用水草捆过你,都不记得了?”
季路言:“……”
苏河洲好记性!这他要是老龙王,知道自己儿子不情不愿来探病,还有脸在他门外讲荤段子,他不原地气得奔走,再用鞋底子抽那不孝子几嘴巴才怪!
“你忘了吧,这事儿别提了。”羞臊完,季路言又觉得十分不甘心,于是咬牙替自己争辩了几句:“你以后能不捆我吗?我……我配合的挺好的,你捆着我跟个木头桩子似的有什么意思?!”
苏河洲神色一凛,怒视四周把那些俯首帖耳的精怪一袖子扫走,道:“季路言,你知点儿分寸!这是什么地方,我们是来做什么的?!平日里放浪就算了,又犯老毛病,不分时间地点了是不是?!呵……”苏河洲冷哼一声,“我不捆你?怎么能不捆你?你那缠着人的毛病要起来没完,身子底子差还不自控,我这是帮你惜命!”
季路言:“!”
这人颠倒是非的功夫,简直是竿头直上!
苏河洲看着季路言脸颊绯红,心道是此人怕是又生出“淫巧之思”、“奇技之术”的歪门邪道,为避免这“花和尚”任意妄为,苏河洲让人把季路言“送”到自己宫中,好生伺候,他则先一步去了老龙王的殿内。
季路言在这熟悉的宫殿里“睹物思人”,他摸着那巨大的东海夜明珠,又摸摸自己的脑袋,不禁想起在这个世界里第一次遇到苏河洲的场景,那个时候他剃头挑子一头热,苏河洲拿他当死仇,他还不知死活的上赶着寻苏河洲。
但如今想来,真的如他一直以来心中所想——无论如何,苏河洲都没有对他下过狠手,哪怕心中怒火滔天,哪怕被蛊花毒蒙蔽心神。这或许……是苏河洲心中原本的意念在起作用吧。就像演员苏河洲,说优柔寡断的性子不像他自己,最后的时刻确实勇敢无畏的为他而战;太子苏河洲生性多疑,最后却是把信任都给了他;如今暴戾成性的苏河洲,对他很温柔。
季路言不自觉地勾起了唇角,看着夜明珠里自己的笑容,他觉得一切都值得,一切美好的让他忍不住想要让时间静止在这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