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我不知道这件事。”
“哼。”
说到这个话题,巫母冷哼一声,眉间竟有几分怒意疲惫:“你当然不知道,这件事我本来打算烂在肚子里,就连你外婆也是再不打算提才没告诉你,因为这是我们巫家的耻辱。没想到你能找回这支簪子。我就告诉你吧,这套首饰的遗失,和那洋鬼子脱不了关系。”
洋鬼子?
“哼,那个骗子,小偷,不要脸的东西。要不是他偷了这套首饰,你巫桡姨婆怎么可能离开寨子!”
巫嵘有一时愣住,他分明记得那时祭祀时苗族古歌中唱的是‘恐怖灾难降临时,巫桡毅然决然挺身而出,跟随傅大宗师以及来自世界各地的其他七名强者一齐前往中央天坑,最后牺牲自己,封印了天坑,为人类赢得喘息之机。她是苗族的英雄,也是世界的英雄。’
“那时外人的说法,哦,事实上除了你外婆和我,现在再加上你,所有人都认为是这样。”
巫母狠拍了一下桌子,眉眼间透出一些讥讽疲惫:“他们可是完美的拯救人类的英雄,当然要充满奉献牺牲精神了。你外婆一直以来都拒绝联邦的抚恤金,坚定拒绝各种优待。这可是用你姨婆的生命换来的啊。
从母亲的口中,巫嵘听到了另一个版本。灵异复苏降临之初,大山中的苗寨没有受到太多影响。当时的巫家长女巫桡天赋异禀,十二岁就前往老苗洞收复了蛊种。有可能因为巫桡和巫婆的‘母亲’曾经是男性的原因,她并未出现以往那些巫家人阴气过剩,需要阳气补充的情况,一个人也能压过蛊种阴气,生活的很好。
当时的苗寨人才济济,又有巫桡坐镇,灵异复苏初期几乎没有人员伤亡。直到苗洞出现意外。
“老苗洞是蛊种和从蛊群聚集的地方,寻常族人要获得蛊的话只能前往普通苗洞。”
山林中的鬼气怨念最喜阴气浓郁的地方,它们侵蚀了苗洞,让大量苗种死亡。要不是蛊种拥有孕育众蛊的能力,巫桡又是这一代的佼佼者,苗疆传承差点断绝。
这时就有一些苗寨提出要炼灵蛊的想法,但灵蛊需要人类血肉灵魂培养,做法凶残有伤天和,大部分寨子都不同意这种做法。巫桡用蛊种培育出许多蛊苗,不仅自己寨子使用还送去其他寨子,以缓一时之急。
但随着灵异复苏的进程,世间阴气越来越重,那些被蛊种孕育出的蛊苗也很难存活下来,更别说普通蛊了。在这种环境下再坚持曾经的做法被许多苗族人看来是自取灭亡,各个寨子闹得沸沸扬扬,争论不休。甚至有的寨子已经开始以人炼制灵蛊,形势逐渐脱离控制。
就在这时,一个外国人千里迢迢来到了苗寨。
第125章
“‘他长的一般,棕色头发绿色眼睛,有点雀斑。普普通通,本来挺高却总是驼着背,对谁都笑,笑起来倒是还挺好看’,这是你外婆说的。”
“当时你巫桡姨婆去山后面的攀崖寨子调解矛盾去了,那里的寨子族长刚战死,继承者想要整寨子转为炼制灵蛊。攀崖寨和咱们寨子过去关系挺紧密,联姻过,你巫桡姨婆不想看他们入歧途。”
巫母闭上眼睛,陷入回忆之中:“那时是你外婆暂时执掌寨子,遇到了那名外国人。你知道,我们寨子隐居深山多年,不像外面那些商业化的苗寨,是非常封闭,不欢迎外人来的。但灵异复苏这件事发生的太快太凶,大山又与世隔绝,寨子里的人都想知道外面世界到底怎么了,发生什么了,所以才将他邀请进来。”
“他就会几句中文,急了就会说些叽里咕噜听不懂的鸟语,手舞足蹈。寨子里的人哪听得懂,到最后交流不顺他就只是笑,还给小孩子外国糖吃,会帮着寨子里的人杀些鬼怪什么的。他能用一种白色的光,对鬼魂杀伤力很强,但这个人实际上非常胆小怕鬼。”
“有一次寨子在他的帮助下抵抗住鬼潮冲击,寨子举办篝火晚会庆祝,歌颂英雄,但却没找到他的身影。你外婆亲自去找,最后发现他躲在寨子一栋吊脚楼的后面,自己蹲在那里抹眼泪。”
巫母发出一声冷哼,淡淡道:“苗族的男儿都是好汉,你外婆哪里看过男人哭啊,就听他说了些什么‘世界要灭亡了’‘必须把撒旦的地狱填起来’这样的话。到最后那个人央求你外婆帮忙劝说巫桡,希望她能走出大山,大山外面才有真正能解决问题的办法。”
“你外婆挺稀罕(喜欢)他的,虽然她没有跟我说过。要不然她不会答应那个男人。”
巫母自言自语:“不过,如果你外婆当时知道他是要带你巫桡姨婆去送死,她断断不会答应的。”
巫嵘问道:“送死?”
“是啊,送死。”
巫母态度很冷漠,嘴角向下,带着一分讥讽:“去填大天坑,当然是送死了。”
“外国那什么占星师算出来了,拯救世界的英雄其中之一在华国西南大山深处,以蝴蝶为代表的部落。那家伙就跟讨人厌的猎犬嗅过来了。”
“后来等你巫桡姨婆回来,这小子就目标明确,黏上你姨婆了。走到哪都有他,什么话都只跟你巫桡姨婆讲。有些事你外婆不清楚,是后来她找到巫桡留给她的日记,才知道的。”
巫母眼中划过一抹厌恶:“他请求巫桡姨婆出山,就像条狗似的完全没有尊严。你巫桡姨婆当然拒绝了,当时大山里的寨子全靠她一个人撑着,她要是走了,那些以人炼蛊的恶徒们能立刻把寨子们都吞了。再说蛊种首饰都在她身上,要是你巫桡姨婆离开,巫族的传承就断了。”
“但这些想法只维持到你姨婆爱上那个洋鬼子前,他真的很吸引巫家人,无论是你外婆还是姨婆,都非常喜欢他。你外婆偷听了他们的谈话,去找了那个人,想要自己去牺牲,让姐姐活着。或许她当时想和这个人一起走吧,就算死亡也不怕。”
“但是被那个人拒绝了,他坚定认为只有巫桡才是预言里的人。巫桡最后也被他说动了心,但是她要出大山的话必须做到两点。”
“第一是找到能抑制灵蛊的办法,不能让恶苗再继续发展下去。第二是她得先把蛊种和首饰交给你外婆,让她来将巫族血脉传承下去。做到这两点,她才会跟那个人离开。”
巫母看了眼巫嵘,从故事开始到现在巫嵘一直没说话,只是安静倾听,无论她说到什么巫嵘神情都没半点变化。巫母知道,巫嵘从小对一切就很冷淡,事事都不关注,但要有人闯进他领域撒野,那种把别人揍到头破血流的狠劲巫母这辈子都忘不了。
巫嵘父亲去得早,她一个人撑着寿材店,没太多时间关注孩子,让他长成现在这样自己有很大责任。
但现在看看,巫母又觉得巫嵘这个性子也挺好的,有同伴,有爱人,在这个危机四伏的世界里已经够了。过去的事情终究已经过去,现在巫嵘才代表着巫家的未来。看到巫嵘望过来的眼神时,巫母心中那些来自上一辈人的愤恨与幽怨不知怎的淡了一层。
死的人都死了,只有他们还活着的人才仍被困在过去不放。她的母亲一辈子守在苗寨到老,没踏出寨门半步,甚至对她找了个外族男人私奔,叛逆不愿继承蛊种,都没有将她从巫族除名。
巫婆老了,巫桡死了,当年的那些人都不在了。时光无情如滔滔江河流逝,一去不复返。巫嵘都长得这么大了。巫母以为自己早忘记了那些过去发生的事情,要不是他找回簪子也不会想起。
‘万物有灵,属于巫家人的东西,终究会回到巫家人的手中。’
巫母忽然想起自己小的时候,巫婆还年轻,总是抱着她坐在寨口,遥遥望向东方,似是在坚持等待什么人归来。一直到她叛逆离开苗寨的前一年,巫婆仍每月初六的时候都在寨口等待,从白天到黄昏。
“后来怎么样了?”
巫母良久的沉默让巫嵘主动问道。
“后来啊,你巫桡姨婆在鬼潮中受了重伤,无法出行。那个人留下来照顾了几天,最终决定一个人返程。但是等他走后寨子里的人才发现,他偷了你巫桡姨婆的项链。”
有些情绪一旦断了,再想续起来就会变成苍茫的白。巫母说起这件事时再没有初时那种情绪,语言显得干巴巴的,就像在讲述一个拙劣苍白的故事。而这个故事是她的妈妈讲给她的,添加了太多个人情绪,也许正是这种最简单的描述,才能还原过往事情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