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杨看了一眼韩霁,韩霁问:
“您有事,需要我回避吗?”
老杨见韩霁相貌堂堂,言谈脱俗,一看便知非池中物,他这么客气,老杨有点不好意思,赶忙表示不用回避。
“也没什么,就是……我想来问问九娘,可愿意拜我为师?”老杨说。
林悠嘴里叼着的半块香糖果子掉在桌上,满头问号。
“您说啥?”
之前林悠随口喊了他一声‘师傅’,老杨还教训她来着,怎么转头就亲自提着果子上门收徒来了?
老杨不是个扭捏的,既然话说出来了,断没有收回的道理,大声重复一遍:
“我说,你要不要做我的徒弟。我觉得你很有天分,想把这一身的本事教给你。这回听清了吗?”
林悠头如捣蒜:“听清了听清了。”
老杨四根手指在桌面上轮流轻敲了几下,见林悠仍不表态,急着催道:
“听见了,你倒是给个回话儿啊。当了我徒弟,你就不必偷着学我的画,可以光明正大的学。”
老杨是个很直接的人,不喜欢弯弯绕绕,他确实是因为看了这胖丫头的画才起了收徒的心,只考虑了一宿,今儿就主动提着果子上门收徒来了。
不是没想过被拒绝,但他不在乎。
万一这胖丫头愿意呢?他不就多了个有天分的徒弟?
林悠经过短暂的思考就做好决定:
“我愿意的。”
老杨悬着的一颗心,在听到胖丫头说出‘我愿意的’四个字后终于落下。
“得嘞!”老杨欢喜应声,又道:“然后呢?”
林悠懵了,什么然后?
还是一旁的韩霁提醒她:“敬茶。”
林悠恍然大悟,赶紧恭恭敬敬的给老杨重新沏了一杯热茶,端在手上问韩霁:
“我要跪下磕头吗?”
“要的。”韩霁说。
林悠听话的在老杨身旁跪下,给他奉上拜师茶,老杨火速接过喝了一口,然后托着林悠两只手腕让她起身。
“好好好。快起来!”
将林悠扶起来后,老杨又从衣袋中取出一只红封给林悠,看来是早就准备好了的,只等林悠点头同意当他徒弟。
“这怎么好意思!谢谢……师父。”
林悠摸着厚厚的红封,心道老杨太敞亮,这么厚,简直大手笔,于是她也大大方方改换称呼。
老杨满脸笑意拍了拍林悠的肩膀:
“乖。那今日就这样,明日还得随为师去一趟三教寺。”
三教寺就是昨日林悠给神像上色的寺庙。
“还去做什么?那神像已经上完色了啊。”林悠说。
老杨呵呵一笑:
“也不知是不是你命中带旺,傻人傻福,半天干完五天的活儿,人家觉得咱们师徒办事利索,让把其他三尊神像都给重新上个色,一下来了三笔交易。”
“是嘛!”林悠惊喜:“好事儿啊!”
“嗨呀,其实我早就想到了,四大天王四座神像,你给他们那尊新的神像画得那般鲜亮,往其他三尊旁边一搁,那三尊可不就给比得陈旧了,最终还是得找咱们!”
有活儿干,老杨就很开心的。
林悠是个孝顺的,没好意思说他老人家马后炮,他哪是早就想到了,分明那天回去的时候一脸愁容,心里指不定怎么埋怨她活儿干快了呢。
老杨要走,林悠留他下来吃饭,他给推辞了,林悠一直送他到街口才回来。
见韩霁仍坐在院子里吃老杨带来的香糖果子,看见林悠,不禁说道:
“你师父是个奇人。”
林悠好奇问:“是吗?何以见得?”
一边问,一边找先前老杨给她的红封,她送老杨出门的时候,随手把红封放在桌上了,但她找了一圈没找着。
韩霁晃了晃手,将被拆开的红封递给她。
林悠一喜:“已经拆啦!多少钱你看了吗?”
她对老杨的红封充满了期待,那么厚一叠,就算是十两的小额银票,加起来一二百两总有的吧。发财了发财了。
老杨很讲究,红封都烧了特定图案的火漆,林悠对火漆上的图案没兴趣,直接将里面厚厚的一沓纸取了出来,她都准备好了沾唾沫数银票了,然而将纸展开后,蓝色封皮上赫然几个大字将她所有的热情瞬间浇灭——染院十二秘宝图。
林悠脸上的笑意顿时僵住了,然后消失。
这老杨能不能行!
给徒弟的拜师礼,不仅不是通用货币,还是一本残书!
是的,这本名为《染院十二秘宝图》,看名字还以为涉黄的书籍居然连一整册都不是!
最多小半册!
老杨把这小半册书对折塞进了给林悠的拜师红封中。
林悠的期待瞬间破灭,欲哭无泪的扶额,悲愤自语:
“扎心。”好歹塞张银票啊喂!
“噗!哈哈哈!”
从林悠开始拆红封,韩霁就一直注意她的表情,从欣喜到变脸,用极其真实的态度把情绪尽数展现,他实在没忍住笑了,这还是他从国公府出来之后,第一次发自内心的开怀畅笑呢。
韩大佬的笑声让林悠很无奈,怪不得他刚才说老杨是个奇人了。
确实很奇!
奇葩的奇!
作者有话要说:本章发红包,截至明天更新时~~~
第14章
因为老杨那个没诚意的红封,林悠萎了好几天,干活儿的劲头都眼看都不高了,直到干完活儿后,老杨分给她足足二两银她才好受一些。
韩霁的腿受伤也有两个多月了,大夫来给他换最后一次药,说是夹板终于可以卸下来了。
“恢复的不错,再过几天绷带也可以拆了。”老大夫说。
韩霁谢过大夫后,自己缠上绷带。
林悠在厨房里忙活,不时传来浓香扑鼻的味道,连大夫都忍不住夸赞:
“尊家娘子手艺真不错,每回过来都能闻见她做的饭菜香,小相公有福啊。”
韩霁听到‘尊家娘子’四字时略有恍惚,但却奇怪的没有像从前那般排斥了。
“女人就是这样,刀子嘴豆腐心,少年夫妻脾气冲些也是有的。”
这大夫从一开始就帮韩霁治腿,看出他们夫妻貌合神离,有心调和,才说了这么几句。
要是以前韩霁听了这些话,定然是要翻脸的,但现在已经从容许多:
“您说的是。”
大夫捻须一笑,背上药箱跟林悠说了声,林悠端着一盘热腾腾的菜出来,留大夫在家吃饭,大夫说一会儿还要出诊才拒绝了。
林悠将菜放在院子里的石桌上,韩霁送大夫出去,林悠回厨房,经过石桌顺便把桌上的花瓶带走。
她将花瓶里的水换了新的拿出来,瓶子里插着几枝她从路边摘回来的木芙蓉花,擦洗过花叶上的灰尘,插进花瓶,往石桌边一放,赏心悦目,衬得粗茶淡饭都雅致了一些。
不知是不是摆脱了她舅舅一家的控制,韩霁觉得林九娘越来越活泼,人看着轻便不少,与人说话面上总是挂着甜甜的笑,跟周围街坊的关系都有所缓和。
送走大夫,路过的邻居跟韩霁打了个招呼,随口问了声:
“韩相公,九娘又做什么好吃的了,好香啊。”
韩霁笑答:“就家常菜。”
邻居赶着去上工,回道:“回头让我家婆娘也来跟九娘学学,太香了!走了。”
韩霁挥手与邻居告别后转身进门,从国公府出来后,他一直觉得自己跟外面的世界格格不入,直到刚才,韩霁忽然就觉得自己融入了这个世界,他体验到了书中那种曾经令他向往的田园人情味。
陶渊明的诗曰:狗吠深巷中,鸡鸣桑树颠。户庭无尘杂,虚室有馀闲。
这形容的是田园生活,却也蕴藏着悠闲自在的态度。
韩霁出身尊贵,父亲是卫国公,母亲虽是商户出身,却也是江南最大的商户,他的外家海氏有着全西宋最多的商船、货栈和商号。
外人看来韩霁养尊处优,高高在上,可实际上除了刚出生的那几年,自四岁开蒙起,韩霁就没有一刻能够真正放松下来。
卫国公的嫡子、庶子加起来有十几个,韩霁虽然占着嫡字,却不是最长,十多岁了,卫国公也没有提要给他请封世子。
世子的名分不定,也就是说其他庶子都有机会争爵位,所以韩霁从很小的时候就要跟庶兄庶弟们去比较,像个乌眼鸡似的去战斗,争一个将来未必会落到自己身上的爵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