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主他老是那样绝情(68)
顾仪睡到日头高照,被热醒了。
她睁开眼,背上汗津津的,躺在木榻上却不想动,只随意地捉过枕头旁的团扇给自己扇风。
有一说一,其实住在屏翠宫真心不错。
不用每天去给人请安,也不必担心有人串门。
就是少了冰,有点热。
她呼哧呼哧地给自己扇了一会儿风,桃夹才端了水盆进屋。
“才人醒了?奴婢给才人取了井水,擦擦身,就不热了。”
顾仪撩开纱帐起身,见桃夹将雪白布帕扔进瓷盆中,轻轻揉搓,十指纤细。
她接过冰凉的布帕,道了一声谢。
申时过后,顾仪拿起了捶棒,去庭院里练习捶丸。
昨日虽然起了波折,但捶丸不能荒废。
这是她已知的能够攒到钱的最快的方式。
一切为了银子。
不过她今日练习,稍稍减了力道,着重球路,十击之中,唯有一两次能撞上砖墙。
萧衍驻足朱红宫墙之外,悄然而立,只听耳边时而传来咚咚声响。
木球轻击石墙。
果是耽于丸戏。
他一人信步西苑,不觉就来到了此处,默立屏翠宫墙外。
连他自己都说不清究竟是为何。
他若是疑心顾才人,方才听得捶丸之音,就该知晓她昨夜并未撒谎,转身离去即可。
可他却没有动,在这里默然立了许久。
不见其人,不闻其声,能听到不过是捶丸发出的间或声响。
荒谬至极。
他实在是荒谬至极。
七月流火,下过几场暴雨,天就凉了稍许。
敬事房总管武公公终于盼来了皇帝翻玉牌的日子。
他从前总是眼巴巴地等着这一天,盼星星盼月亮地等着这一天。
每日必用丝绢轻轻擦拭碧绿玉牌,用金粉时时补漆,勾勒字样。
可他总是欣然而往,失望而返,徒留满心凄然。
是以,武公公前些日子参加了几场法会,开始学起佛来。
学会放下心中执念。
他捧着梨花木鎏金托盘,高举于顶,迈着小碎步入殿。
心中默念,放下执念。
皇帝自玉阶之上,俯视他。
武公公屈膝拜道:“参见陛下。”
皇帝身形一动,却是下了玉阶。
武公公内心乍喜,却又压抑下来。
放下执念。
皇帝扫视过盘中摆放齐整的玉牌,忽而伸手。
武公公气息微滞,只觉一颗心瞬时提到了嗓子眼。
煎熬,等得煎熬。
却见他修长的手指只是虚划过秀怡殿婉美人的玉牌,却不见别的动作。
放下执念。
赵婉。
赵桀后人。
只是不知与赵桀究竟是什么关系。
萧衍凝眉深思,这赵家,簪缨士族,于士林间多有贤名。赵桀夫子清正不阿,曾为万千士子竞相追捧,一朝身死,虽是离奇,却也声名大振。
萧衍目光跃过此行,在托盘的最末尾,见到了屏翠宫顾才人的玉牌。
碧玉石雕,触手温凉。
见皇帝久久不动。
武公公再次绝望,正欲屈膝告退。
‘哒’一声细响。
皇帝竟然破天荒地翻了玉牌。
这无疑是这两载以来,武公公耳边听到过的最为曼妙之音,若林籁泉韵。
执念,若是成了,就不再是执念。
武公公心跳如擂,喉头发紧,口中称道:“陛下圣明。”
他躬身快步退出殿外,才伸头去看托盘中的玉牌。
屏翠宫顾才人,大善人也!
第59章 为帝君者,口含天宪,生……
前些时日的夏雨下的又急又大, 屏翠宫因年久失修,青瓦被风掀翻了半块,进门的花厅处就一直漏雨。
昨夜又是一场骤雨, 桃夹只得在花厅中央摆上一个红漆木桶,未流尽的绵绵雨水顺着檐上破洞,滴滴答答地往下落。
桃夹脸都气红了, “工匠所的宫人太欺负人了,月余间奴婢去报了数回,百般推诿, 今日竟然都还未见人来!”
顾仪看那水桶半满,雨落的速度仿佛慢了些。
“夏日屋漏尚可忍受, 但若是到了冬日, 就有些难了……等我有了银子, 去打点一番,说不定能快些。”
话音刚落, 屏翠宫门外就传来了有序的脚步声。
桃夹一望,惊喜道:“才人, 是尚仪局!”
尚仪局……
顾仪迅速起身,走到门口往外望,见到一行碧衣女官, 腰缠红巾,捧着松竹梅鹤纹圆盘。
果真是尚仪局。
她惊愕地望向为首的青衣女官,见她略略屈膝道:“问才人安。恭喜才人, 贺喜才人。”
顾仪犹犹豫豫问:“陛下是……翻了我的玉牌?”
那青衣女官点头微笑,又念一句,“恭喜才人,贺喜才人。”
一旁的桃夹立刻也蹲福道:“恭喜才人, 贺喜才人。”
见顾才人默然不语,女官转开视线,四下环顾了一番屏翠宫,发现朱漆剥落,屋瓦漏雨,庭院凄清,庭前泥地上不知何故竟是坑坑洼洼,满是土洞。
她眉心一跳,立刻肃穆神色,吩咐身后的女官道:“速去尚功局各司,工匠所差人来,这屏翠宫要迎圣驾,若有怠慢,按例受罚。”
午时过后,各司送来了人与物。
漏雨的青瓦很快就补好了。
工匠所来人笑容满面,朝顾仪揖道:“才人,瞧瞧这都收拾好了,保证再无落雨,连檐上的青苔,奴也提才人扫过,不信,才人你看,那青瓦在日光下锃亮。”
顾仪抬头一看,“好手艺。”
工匠所来人长吁了一口气,躬身退了出去。
司珍司接连送来了琉璃珠帘和一架山水屏风,司彩司换过所有的被褥缎面。
顾仪走到庭院内,见朱漆宫门也被仔细重刷过,红得耀眼,勤劳的宫人把她在地里辛辛苦苦挖得球洞都重新填上了,覆上新土,齐齐整整。
顾仪:……
她转过眼,又见两个宫人合力将一口水缸,搬进了庭院。
水缸青黑瓷,圆肚似的,比半人高,往不大的庭院里一垛,感觉比司马光砸缸的缸还大。
宫人笑道:“才人可在这水缸里养养莲,养养鱼,庭院里也更有些生机,只有一棵枇杷树,到底单薄。”
她只点头微笑,“嗯”了一声。
酉时正。
顾仪沐浴过后,被宫婢簇拥着,换上了一身新裙,洗朱罗裙,黛青纱衣对襟。
指染茜色蔻丹,头梳云罗髻,金缕流苏垂在脑后。
好在厅中东西两处摆了层层冰山。
穿得层叠,却也不热。
可顾仪觉得有些奇怪,尚仪局她也打过交道,却没有哪一次如今日一般郑重,难道是因为她从前品级高一些,就松快些,眼下只是个才人,所以要严苛些?
尚仪局女官看万事俱备,便屈膝告退了,领着一串各处来的宫人,浩浩荡荡地走了。
顾仪刚准备坐下喝一口茶,就听熟悉的高贵公公的声音高唱道:“皇上驾到。”
她紧张地握了握拳,快步走到门前,拜道:“参见陛下,问陛下金安。”
久未踏足屏翠宫,萧衍见到院中独独一棵枇杷树竟已亭亭,怔忡片刻,才看向头颅低垂,跪拜的顾仪。
“平身。”
顾仪起身,抬头才见萧衍头戴玄纱翼蝉冠,身着明黄常服,上列日月星辰,胸前金龙飞天。
一双眼中却平静无波。
最熟悉的陌生人。
她想。
萧衍见顾才人愣愣地看着他,一时竟无动作亦无言语,便自己迈步进了屏翠宫。
高贵公公错身之际,怒其不争地瞪了顾才人一眼。
怎么回事!上次不是还挺机灵么!
顾仪回过神来,赶紧转身跟上,自动立到花厅桌旁,问:“陛下要饮茶么?”
萧衍见她局促地站着,只“嗯”了一声。
屏翠宫室本就不大,如今见萧衍撩袍大马金刀般坐在厅中,屋舍便霎时更觉逼仄。
顾仪碍于他的气势所迫,默默深吸了一口气,撩袖小心地给他倒了一盏茶。
好在,一滴茶水都未溅出。
萧衍饮过,缓缓说:“传膳罢。”
高贵公公出门唤来等在一旁的宫人,不过半刻之后,膳食间宫人捧着托盘,鱼贯而入。
顾仪看了一眼案几上陈列的菜肴,还是没有压抑住过分羡慕的神情。
当才人当久了,吃得东西也太清汤寡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