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不出口。
周郎慌忙跪地道:“末将无能,当日只能先顾全陛下,末将派骑兵去追马车,可半路忽然杀出一人一马,挟持了柔嫔娘娘,属下无能,只能先救回赵妃娘娘一人。”
萧衍无声无息地凝视跪在帐帘之前的周郎,等了半刻,才缓缓说:“周郎有违军令,杖五十。”
周郎抱拳一拜:“末将遵旨。”便退出大帐,自领军杖去了。
萧衍却不再看赵婉,“你退下罢。”他只说。
赵婉手足俱是发冷,她尚未来得及开口哪怕说一句话,便只能狼狈地退了出去。
胡院判适才抬头,却见眼前的皇帝脸色已是煞白,乌发披肩,更衬得他面若白纸,毫无血色。
他急急劝道:“陛下保重龙体!”
于代没有和那柔嫔打过交道,却记得当日博古掳走柔嫔时,萧衍奔袭之事。
原以为是为了杀博古心切。
于代蹙眉望向萧衍,“陛下……”
“于将军。”萧衍唤他道。
“末将在。”
于代抱拳而立,只听萧衍沉声又道:“朕的鹰珠在柔嫔身上,你速遣飞鹰寻找哈多,找到哈多,便能寻到柔嫔下落。一旦找到,速来报朕。”
于代大吃了一惊,饲鹰人的鹰珠从不离身,是危难之际的保命之策,供飞鹰寻得下落。
萧衍竟然将自己的鹰珠,给了柔嫔。
萧衍抬头看了僵立的于代一眼,于代旋即回神,“末将遵旨。”领命而去。
帐中复又冷冷清清下来,胡院判低眉顺目,苦口婆心劝道:“陛下且宽心将养数日,柔嫔娘娘定能吉人天相!”
萧衍并未细听他口中之言,脑中回想的分明是梦中之境,历历在目,前世今生交错,他心中惊惧非常。顾仪每一世皆早夭,会不会此一世也早早夭折……
他袖中双拳不由紧握,他闭了闭眼,胸腔几起几伏。
命若棋局,唯有此局,仿佛处处受人摆布,可他身在局中,既看破了此局,自然再不能受人摆布。生死有命,就算是命,他也偏不信命!
萧衍喉头猝然尝到一股腥甜,猛然吐出一口血来。
胡院判一看,登时吓得魂不附体,速速扶他躺下,急急切切地说:“陛下身上或有余毒,如今护住心脉最为紧要!微臣……微臣速去取些清心丸来!”
话音未落,胡院判就步若流星地跑去取药了。
第103章 骨肉
行过堪堪半日, 哈木尔带着顾仪穿过了低矮的林木间,到了一望无际的草原之上,茵茵绿草间稀稀疏疏地洒落人烟和牛马。
顾仪觉得, 就是此时此地此草原了。
天边已是隐约可见疏星伴月,夕阳坠地过后,落霞的橙辉倏尔散尽。
哈木尔生了一个火堆, 在烤他方才射中的兔子。
油脂香混着肉香,扑鼻而来。
顾仪咽了一口水,这几个月来, 她光是吃的饼,加起来差不多都可以环绕河洛殿一圈了, 她真的吃吐了。
此刻闻到令人垂涎的香味, 她的肚子诚实地不争气地咕噜咕噜叫了起来。
哈木尔冷漠地望了她一眼, 顾仪嘴角裂出一个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
哈木尔转眼又去烤兔肉了。
顾仪咽了一口水,试探道:“我饿了。”
哈木尔瞪了她一眼, 却用手中的银刀,割下一块烤得脆脆的兔肉, 丢给她。
顾仪双手合捧在胸前,险险接住了烤得滚烫的兔肉,吹了两口, 塞进了嘴里,烫得她呼哧呼哧的。
哈木尔侧目冷笑了一声。
顾仪估算着时间,等了约莫大半刻, 开口又说:“我欲小解,你给我松松绑罢。”
哈木尔不耐地望向她,脸拉得老长,走了过来, 轻松了松她手上的绳索,“速去速回,若是想跑,你这一双腿也在这草原上跑不远,兴许还能遇见狼群。”这威胁,顾仪都听习惯了。
她乖觉地点了点头,起身走到数十步开外的草丛里,顾仪解开了裙上的腰带,将藏着的红宝簪头摸了出来,她使出浑身力气,终于把簪头上的鲜红若血的剂母珠给掰了下来,复又系回腰带,把剂母珠塞了左手中衣的窄袖之中。
回到火堆旁时,哈木尔抬头看了她一眼,顾仪径自走到他身前,任由他将她的双手,用绳索再捆缚住。哈木尔随即自顾自地啃起了兔肉。
顾仪坐回了一旁的草地上,眼巴巴地望向挂在马鞍上的水袋。
见她目光,哈木尔面露不悦,吩咐她道:“去把水袋给我取来。”
顾仪可怜兮兮道:“我也渴了。”
哈木尔嗤笑一声,“去取来!”
顾仪起身而去,走到马前双手捧过水袋后,先回头飞快地瞧了瞧哈木尔,费劲地径自扭开水袋,背对着哈木尔咕噜喝了两口。
哈木尔见状,冷斥道:“喝够了么?”
顾仪点点头,合拢银盖前,伸出两指将袖中藏着的剂母珠麻利地拨弄进了水袋。
扑通一声水响,吓得顾仪手中一颤,她当即又晃了晃水袋,水声叮咚再起。
顾仪走向哈木尔,皱眉说:“水已剩得不多了。”
哈木尔接过却不喝。
顾仪心中既焦急又忐忑,这剂母珠虽溶于水,但她并不知道是需要多少时间,若是剂量不够,人会不会昏迷,若是剂量太大,她是不是就把哈木尔毒死了?
哈木尔扭头仔细端详她的面目,顾仪脸上挂起了一抹假笑。
“你不怕此去王都,有去无回?”哈木尔问道。
丹鞑大君性格暴虐,更是色中饿鬼,其余诸子也不遑多让。
顾仪虽不知道哈木尔究竟效忠于谁,但王都就是个滚烫的火坑,她绝对不能去。
“自然害怕,你若是好心,就放我走罢。我定不会向任何人透露你的行踪!”
哈木尔讥讽道:“痴人说梦!”
顾仪闭嘴不言,见哈木尔用手中银刀拨了拨火堆中的木块,几星火焰腾空而起,又突地熄灭。
顾仪顿了少顷,才问:“你是大舅舅还是小舅舅?”
哈木尔一顿,一双暗褐色的双目瞪向顾仪,若寒星骤暗,厉声道:“我没有这样的外甥!”
顾仪缩了缩脖子,不怕死地望着他又道:“那你的妹妹呢?你难道曾经也没有妹妹么?”
“闭嘴!”哈木尔双颊因恼怒而微微抽搐,面色被火光一晃,更是通红。
他说罢,泄愤似得扭开了水袋,仰头喝了几口,又将空扁的水袋扔到了脚旁,可心中犹不解恨,怒目而视,“你是何人?我轮得到你来指手画脚?”他大笑了两声,语含嘲弄,“你以为萧衍把鹰香珠子留给你就是看重你么?可这几分看重也不过如此!若是真的看重,为何他独独救了赵妃,却撇下了你。你可知即便有鹰香珠子,驯养的鹰目力再好,也只能寻人不能救人,哪怕到头来寻到的是个死人!”
顾仪脸上一白。
这些天来一直避而不谈之事,就这么直白地被哈木尔说破了。她知道女主肯定没有死,不然她也就早该随之原地重刷了,但她因昏迷之故,并不清楚,为何哈木尔只捉了她一人往王都而去。她既不敢知道,也不愿知道,因而没有迟迟没有问过。
哈木尔瞥见顾仪神色骤变,心中涌起了一丝报复的快意,“你往后再胡乱说话,我就抽烂你的嘴。”
“你不会抽烂我的嘴。”
顾仪抬头直直地看向他,挑衅道,“你怕打花了我的脸,就送不了人了!”
她冷冷地笑了一声,“从前你亦是如此,欲把塔珠送给丹鞑大君,是也不是!”
哈木尔霍然起身,伸手取下缠在腰间的马鞭,猛地一挥,打落了顾仪身旁的数丛碧草。
一记飞鞭过后,破碎的草屑纷纷扬扬,顾仪立刻往后撤了撤。
“怕了?刚才不是不怕么?”哈木尔狞笑着,蹲下身平视顾仪,“你究竟是何人!我族与有何相干!”
他狠狠地咬牙切齿,牙齿被咬得咯咯作响,“我的妹妹若是不愿侍奉大君,早说便是,王都之中贵族众多,若是她告予我,何至于此!”
哈木尔越说,越是忿忿不平,他忽而倾身凑到顾仪眼前,一把撩开他鬓边的辫子,露出耳上清晰的烙印来,一个月牙似的火红的疤痕,比萧衍鬓边的奴印大了数倍,猩红皮肉交错,模样狰狞骇人。
他此时的双眸倒影火光,俱是血红,“若不是为了萧衍,她何须抛家弃国,奔袭千里离了丹鞑,为大幕卖命!哈氏一族的荣耀终结于此,自此往后皆是罪奴,被打上了叛徒的烙印!这是哈氏一族永永远远也无法洗去的屈辱!可哈塔珠一意孤行,到头来还不是早早地死在了大幕,又是个什么好下场!”他说罢大笑了数声,表情愈发癫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