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轻轻握在手里,问道:“这看起来有些年岁,不知可有名字?”
顾煊点头:“鱼肠。”
“欧冶子的剑?”姜嬉眸光一亮。
顾煊点点头,“对。”
他暗地里轻轻舒了一口气。
想来这礼是挑对了。
姜嬉双手握住剑,交由抱画先收着,道:“多谢皇叔,那……咱们开席?”
顾煊看着她唇畔的笑容,梨涡若隐若现,明眸闪亮,叫人心生荡漾。
他道:“好。”
若是单青山在侧,必要吃惊。
顾煊嘴里,可是甚少说出“好”字的,表示同意,顶多就是“嗯”这样的单字,作为形容词说出来,更是不用提,几乎没有过。
开席,姜嬉不敢再给他布菜,只夹菜自己吃。
偶尔抬眸发现皇叔看着自己,倏然一愣:“可是不合口味?”
顾煊总也淡淡说句:“不会。”
而后伸手夹菜。
他手持玉著,在麻辣兔头上停了片刻,又伸到宫保鸡丁上方,再落到剁椒鱼头上。
终是咬牙夹了一筷子。
鱼肉送入嘴里的时候,他猛地眯起眼睛。
紧接着,红色从锁骨处开始,往上蔓延。
脖子、下巴、脸、眼睛、甚至额头,全都通红一片……
他含着嘴里的鱼肉,口腔已然失去知觉。
发麻的唇似乎被烫着了一般,疼得他凤眼忽而张大,忽而眯起。
眼见就差头上冒烟……
他转头,看姜嬉嚼着一块麻辣兔头,正欢快地动着脸颊。
于是他强压住自己的反应,囫囵把鱼肉咽了下去。
鱼肉一进喉口,便仿佛一团烈火,从食道滚落,疼得他额角都出了细汗。
姜嬉抬头,正要与他说话。
忽见他情况明显不对,整个人一怔,立刻道:“皇叔,你怎么了?抱画,快叫太医!”
顾煊知道自己吃不了辣,却万万没想到,一口倒。
他晕过去之前看见姜嬉急切的脸。
那张脸白白嫩嫩,脸颊微肉,看着柔滑。
一抹红唇印在上面,加之刚刚吃了辣的缘故,更显得鲜红欲滴。
顾煊没忍住,抬手,轻轻抚上她的脸。
眼见就差一指的距离,拇指就要贴上红唇。
谁知脑袋轰鸣,他突然气力不济,晕了过去。
摄政王在郡主府用膳晕倒,这可是大事。
太医疾步来看,望闻问切之后,断定这是病辣之症。
即吃了辣就会起异于常人的反应。
姜嬉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再度确认了一边:“当真是病辣之症?”
太医捋着长须,目光矍铄:“正是。”
姜嬉沉默。
太医走后,她走进室内。
皇叔方才全身发热,已由小厮将他衣裳全数脱下,此时皇叔只着中衣,卧于榻上。
姜嬉缓步走近,接过小厮拧干的帕子,刚要上前为他擦汗。
想了想,又把帕子交还给小厮,轻声交代:“好好照顾皇叔。”
而后出了房间。
单青山得了消息赶过来,看见姜嬉,礼貌见礼。
姜嬉蹙起眉头,“青山大哥,你随我过来一下。”
她把单青山引道廊上,道:“太医说是病辣之症,皇叔此前可有此症吗?”
单青山“嘶”了一声:“病辣之症?没听说过。不过我们主子确实没吃过辣。”
“那皇叔所言,他喜食辣口……”姜嬉蹙起眉头,百思不得其解。
“哦——”反倒是单青山恍然大悟,直言道,“我们主子那是迁就郡主你的口味。”
姜嬉一窒。
皇叔他……
他是果真照拂她周全,连饮食穿衣都面面俱到。
她能得皇叔如此恩顾,想来,要多谢母亲罢。
找到原因,姜嬉释怀。
抱画从外头走过来,看了单青山一眼,而后附耳对姜嬉说道:“外头姜妩小姐差人来递了封信。”
说着,便把信塞到她手里。
姜嬉手里拿着信,抬眸对单青山道:“青山大哥,皇叔就在屋子里。男女有别,我不好照顾,便劳烦青山大哥了。”
单青山道:“说什么劳烦,我们主子,我当然是要照顾的。”
就在此时,外头突然一阵吵嚷。
闵英箭步冲了进来,神色慌乱无措,项上的兽牙乱晃,直朝这边跑来。
“主子呢?”他面露急色。
“怎么了?”单青山忙问道。
闵英常只叼着根草痞笑,有顾煊的小半份淡定,眼下急成这样,想是有什么大事发生。单青山也不敢掉以轻心。
经过前头许多事,姜嬉也深谙闵英脾性,忙问:“别急,先说看看。”
闵英摇头,仍坚持道:“我要见主子。”
姜嬉和单青山对视一眼,道:“此事原怪我,你们主子害了病辣之症,今日到府上来就宴,我摆了一桌子辣菜。”
一阵静默。
她抿了抿唇,见闵英实在着急,便蹙起眉头道:“不若,你同我说说。”
闵英看向单青山。
单青山点了点头。
闵英忙跑到姜嬉跟前跪下,磕了个响头:“求郡主救救纪良!”
是单青山最先反应过来:“纪良怎么了?”
姜嬉被他的大礼吓了一跳,心提到嗓子口。
听见单青山问,她也静静等着闵英答话。
闵英说:“纪良被衍王的人带走了。纪良他是……是反王旧部之一。”
“什么?”姜嬉眉头深蹙,“他是谁?”
闵英又重复一遍:又磕了头:“是反王旧部之一。”
反王旧部之一。
许多年前,她母亲的死,皇叔的边旅流浪,正是始于反王之乱。
反王旧部,怎么可能?
是了,纪良耳下是黥了章的,原是戴罪之人。
“以何缘由带走?”姜嬉忙问。
“厌夜军律,不可成家。他前几日,与丞相家的小女儿私定终身。在京郊置了院子,被衍王派去跟踪的人逮住了,以厌夜军通婚之罪带走。”
姜嬉听着闵英的话,心一点一点地沉了下去。
她下意识问:“还有吗?”
“还有?”闵英一顿,“对 ,还有,东宁侯似乎和纪良有过节,捉纪良的时候和纪良大打出手,纪良伤了东宁侯,心下四寸。”
清风徐徐吹来,姜嬉全身冰冷。
酒意散尽,辣味索然。
她立在地上,脑海中仿佛塞进了灌入许多凉风。
一时间,顾煊、李舒景、衍王,三人在她脑海中渐渐鲜明起来。
是了,她想起来了。
上一世阿景也受过伤,但他不是乖乖吃亏的人,暗中总找厌夜王报仇。
厌夜王又岂是坐以待毙的人,便以牙还牙。
而衍王,借着与她的关系,从这件事里轻轻摘了出去,实则在暗中推波助澜。
若非他动了手脚,后来厌夜王便不会杀死东宁侯。又或者,阿景根本不是皇叔杀的。
姜嬉咬住唇。
半晌,她矮身扶起闵英:“闵大人,青山大哥,不要着急。”
她道:“衍王此举,意在挑起皇叔和东宁侯的芥蒂。他不会让纪大人死,相反,为了扩大矛盾,衍王会想方设法让咱们的人不计代价去保纪大人。”
单青山摇头,脸上的肉来回摇晃:“没懂。”
闵英盯着地面,缓缓点头:“郡主的意思,纪良只是个引子?”
姜嬉点头:“不错。且,据我所知,皇叔与厌夜军众部将皆是铁血兄弟,故意挑了你们三人进京,应当是另有深意的。”
单青山耿直眨眨眼:“什么深意?”
闵英沉默不语。
不远处的房间里,顾煊半靠着身子,阖眼听着外面的明丽的嗓音。
他喜欢的女子,好像宝藏啊。
第31章 脸红
顾煊体质向来很好,醒得很快。
但他并未出声,听着窗外廊上姜嬉的妥帖安排,整个人又像泥鳅一样,往下滑进被窝里。
郡主府的锦被都是用梨花香熏过,此时他埋在锦被里,像是躺在铺天盖地的梨花雨中。
鼻息是沁人心脾的香味——
除了有些许病辣之症的后遗症,鼻子还有些疼痛外,几乎是极其舒适的。
他耳力很好,听姜嬉在廊下分析得头头是道。
声音细细软软,很是悦耳。
终究,闵英和单青山都被她劝阻下来,两人也不显得那样急躁。
单青山是个老大粗,仍旧不懂她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