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其言为真,那今日便是她的死期。
容汐紧了紧手心。
“来不及细说了,落云,你现在去馨兰馆叫赵尚服立刻到尚服局见我,记住低调行事,勿要惊动他人。”
清晨的尚服局,空荡无人。
灰蓝色的天际逐渐泛上彤色,给幽冷的宫闱添了一丝暖意。借着微光,容汐远远望见赵灵蕴和落云匆匆赶来。
“姑姑,出了什么事?”赵灵蕴小跑过来,气喘吁吁。
赵灵蕴比容汐年长三岁,只是天生一副娃娃脸,爱笑又喜装扮,倒显得永远十六七似的。
今日容汐一大早叫她过来,想必是有什么紧急,赵灵蕴平日总是笑眯眯的眉眼间也多了几分忧色。
见容汐等在存放香膏的厢房外,她心中一愣,“香膏有事?”
容汐没有多说,只道:“先把门打开吧。”
这间厢房,尚服局用于存放珍稀香料沐品等贵重物事,上巳节所用的香膏也存放于此。厢房平日都锁着,钥匙只由赵灵蕴一人保管。
进了门,容汐对赵灵蕴道,“把上巳节要用的香膏全部检查一遍,查一查有无以杜兰香仿制的赝品。”
赵灵蕴一愣,心中讶异。
容汐何出此言?
且不说这香膏是尚服局端着十二分的谨慎,细心精制而成,就论昨日,容汐不是已经一同检查过成品吗?
心中虽有不解,但赵灵蕴还是听命做事。
香膏是按嫔妃们的品秩排列的,一一对应,查到安美人那一瓶香膏时,赵灵蕴嗅闻检视许久,脸色越来越差。
“这……怎么会?”
容汐上前一步,“如何?”
“确如姑姑所言……”赵灵蕴有些难以置信,“原本要送去安和宫的香膏,变成了以杜兰香仿制的赝品。”
容汐心中“咯噔”一声。
当真如戏本所言。
戏本中道,怀有两月身孕的安美人,因担心腹中胎儿遭人暗算而一直隐瞒孕事,本打算等胎像稳定后再行上告,却未料在上巳宴中不幸小产。
与此同时,安美人又并发红疹之症,太医诊断其红疹是接触或食用杜兰香制品导致,而杜兰香同时具活血化瘀之效,故而判断杜兰香也极有可能是致使安美人小产的祸源。
而后有人向皇帝告发,说“容汐”在事发前曾暗中私购民间仿制的杜兰香香膏,因此怀疑安美人的香膏被偷换。派人调查后,发现安美人沐礼所用香膏确实为杜兰香香膏。
一时人证物证俱在,身为香膏督制的“容汐”难脱干系。
一番审问后,“容汐”终于认罪,她一早对安美人心存私怨,偶然得知其孕事之后,不想安美人日后母凭子贵,便利用职权之便,偷换香膏,害掉了安美人腹中皇嗣。
最终,人赃俱获,毒妇“容汐”被下令杖毙。
容汐自然没有做过这种事,她与安美人无仇无怨,也不知她怀有身孕,更不可能用如此处处都是漏洞的愚蠢手段去害她。
但眼下,香膏确实被换掉了。
容汐微眯起双眸,结合戏文中针对性如此明确的行事来看,恐怕是有人行此恶事,再有计划地嫁祸于她。
赵灵蕴虽不像容汐那样能预知之后发生的事,但此时心中也是后怕。
这香膏仿制精细,即便是她,不仔细检查也难以发现,更不要说尚服局里经验不如她的宫人。
今日若不是容汐要求再检查一遍,这些香膏原本会直接送去各宫。安美人的体质,向来不能用杜兰香制品,到时这赝品若真的用在了安美人身子上,会出大事的。
“……明明昨日傍晚检查时还是好好的,今日怎会变成这般模样?”赵灵蕴急了。
容汐思忖,昨晚她同赵灵蕴一起检查过成品,之后又亲眼看着她落了锁,才一起离开尚服局。
如此想来,变故定是发生在这一夜。
“昨晚检查之后,你可又来过此处?”容汐问道。
赵灵蕴摇头:“没有,昨日和姑姑离开尚服局后,奴婢就回房早早歇息了。”
“那可曾有他人用了你的钥匙?”
“应是不会,姑姑嘱咐过要小心保管钥匙,所以奴婢一直贴身带着,没有其他人动过。”
容汐相信赵灵蕴不会撒谎,但香膏也绝不会凭空被换,夜里定是有人进来过。
她四处检视一圈,厢房门锁完好,窗户等处也无闯入痕迹,基本可以断定凶手是通过钥匙进的屋。
容汐又问,“你刚才说,你昨晚早早便歇息了?”
“是,昨晚不知为何困倦的紧,一沾枕头就着。”
容汐抿唇,凶手最可能是在赵灵蕴入睡后动的手。能准确判定赵灵蕴作息,又能无声无息地顺利出入她的房间偷拿钥匙,凶手多半是同住馨兰馆的熟人。
而戏文中所写告发“容汐”罪行之人,也住馨兰馆,是唐丽儿。
唐丽儿举报“容汐”曾与太监暗通,从宫外私购杜兰香香膏,言之凿凿,又找来那太监作证,二人口径一致。
容汐轻哼一声,暗通?
她自己都不知道的事,唐丽儿为何却知道的这样“清楚”?
容汐心中有了计较。
她问赵灵蕴,“昨晚你歇息前,唐丽儿可曾找过你?”
赵灵蕴一愣,不知容汐为何突然提起唐丽儿,但还是立马点了头,“有的,昨晚唐尚食说研制了新花样的糕点,特意分给大家尝尝。”
糕点?
看来没错了。
第15章 好戏
外头逐渐熙攘,宫人们陆续到岗忙碌起来。
门外传来两下轻敲,“赵尚服,时辰差不多了,是否将香膏送往各宫?”
每年上巳沐礼,都由尚服局派人去往各宫服侍主子们行礼。
沐礼要赶吉时,虽然现在距沐礼吉时还有段时间,但按照往年惯例,尚服局都会提前将沐礼所需的各种香膏沐品送往各宫,以留出充裕时间为沐礼流程做准备。
赵灵蕴往厢房外望了一眼,“马上就该派人去各宫准备沐礼了,但眼下……”她看向那瓶假香膏,面露焦色,“今年进贡的巫山香瑶存货紧张,姑姑也知道咱们都是按照各宫数量制备的,眼下少了一瓶,一时也没有多余的可补……这可如何是好?”
容汐倒是面色如常,“别慌,香膏的事我来解决。”
“姑姑有办法补齐?”
“算是有头绪了。”
赵灵蕴瞬时松了口气,“太好了,那奴婢这边是否晚些再派人去安和宫准备沐礼,等香膏补齐再说?”
容汐摇摇头,“不必,你们一切照旧,该准备的事项都准备起来,去的晚了反而惹得主子起疑。”
“那这假香膏……”
“一并带去,暂且摆着充充样子。我会赶在吉时之前将真香膏送去,到时你们悄无声息地替换了它便好。”
香膏毕竟是沐礼上最重要的物事之一,若是不带去,一眼便叫人看出少了东西。
“如此也好。”赵灵蕴点点头,这样准备时间也充裕,不至最后手忙脚乱,耽误了沐礼吉时。
容汐拍拍她的肩膀,“还需你多费心了,此事缘由不要宣扬,派去安和宫的人也一定要是你最信得过的,以免再生事端。”
“是,奴婢明白了。”
赵灵蕴应下,悬着的心也踏实了下来。
她觉得,容汐周身散发着一种强大的气场,似乎能影响旁人。
她的声音不急不缓,平和却有力,让闻者心生安定,一双眼眸明明清透如浅溪,却又承载了深潭般的心思与筹谋。
大概是抛却了一切繁杂的情感,心意才能如此坚定无乱吧。
容汐走出厢房,落云忙跟上,“姑姑,现在怎么办?”
容汐问,“唐丽儿现在何处?”
“听说还在馨兰馆。”
容汐抬眸,“走,去会会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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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头徐徐而升,此时的馨兰馆里已人声稀落。
若论平日这个时,辰唐丽儿也已到尚食局当值,但今日却是晚了些。
屋里,唐丽儿正坐在铜镜前往脸上一个劲拍粉,珍儿在一旁帮她上妆。
脸上的香粉搽了好几层,唐丽儿看看镜子里的脸蛋,红肿终于不那么明显了。
唐丽儿松了一口气,摸摸自己的脸,“珍儿,现在不肿了吧?”
“嗯。”珍儿点头,眼睛却没看她。
瞧她心不在焉,唐丽儿敲敲她的脑袋,“想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