宦来娇+番外(43)
小叶子低着头,不肯出声。
“你是要急死我吗?”
“……是宁慎,宁慎从书房偷了东西,亲自在金銮殿佐证。”小叶子狠狠咽了口唾沫,干涸着嗓音说。
内室陷入一片死寂。谁也不敢开口了,宁慎是乐游一手养大的,偏偏伙同外人置宁府于死地。
乐游嗓子里涌上一股腥甜又被她尽力压下去,竭力维持平静的表象,她转头换个话题,“府里的人,大夫怎么说?”
院子里晕厥的人已经请大夫诊治,纯粹是被药晕了,此时都被番子们拍醒。
犀带进来时尚且头重脚轻,但只能强撑着这口气支应,“夫人,二皇子府上的人来了。”
“督公今日不在,我一个妇道人家不好见外人,请他回吧。”黄鼠狼给鸡拜年,乐游没空应付他。
没一会儿功夫,犀带又冲进来回话,在门槛险些绊了个跟头,“那人说是关于督公生死,请您务必见一面。”
大皇子发难,而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昔日恩怨在眼前已经无足轻重,乐游急匆匆带着人到了前院。
来人态度十分倨傲:“二皇子请您去府上住些时日陪伴皇子妃,也好为宁大人求情。”
小叶子腰刀出鞘三分,被乐游一把拽住手臂,她笑吟吟地说:“容我去后面考虑考虑,您稍等片刻。来人,给贵客换君山银针。”
乐游不疾不徐走出前院,在小叶子不解目光中对翠带低语:“拖住他,找个会易容的丫头扮成我去周旋。”
而后急急遣散了所有丫鬟仆妇,众人千恩万谢离开后一辆马车从角门往城外驶去,辙印很深。一串金珠子颠簸下来,素白的手从车窗探出去让人不要捡,车夫只顾扬鞭催马,却不知这一幕全落在宁府外面探子的眼里。
雨幕中街上几无人声,马车在踏踏声中飞快出城,顺着官道一路向南。
西域骏马高高扬蹄转了半圈停下,二皇子亲自逼住马车,他笑得张狂恣意:“识相点儿,跟爷回去,姓宁的死了,我倒要看看谁能护着你。”
马车不动,大雨中二皇子只觉从没这样畅快过,一个阉人也敢给皇子使绊子,烂泥里的命终归要死在烂泥里。宁原道护着这个小娘皮跟眼珠子似的,还不是得着信儿就卷钱跑了?
他看着阴沉沉的天幕突然觉得没意思,本以为多三贞九烈,逃不过大难临头各自飞的宿命。
无人应声,二皇子没耐心淋雨了,直接让人去掀帘子。
轿厢里乐游恨不得自己是一粒微尘,心惊胆战地听着外面的人声。
胆色
雨幕之下一切都模糊起来,只能看见那人刚掀起轿帘一道缝隙就喷溅着鲜血倒下。轿中人转眼之间动手,干脆利落,连看清楚凶器的时间都没给人留下。
尸体横在车前,鲜血随雨水肆意刘淌,雨滴砸在上面腾起细碎的水雾,湿气中混入腥气弥漫,马匹本能不安地甩动尾巴。赶车的木讷车夫似乎没有五感,转身钻进车厢里。
天地间雨线连接,二皇子眼里重新有了兴味,挥挥马鞭,身后十几个人刀剑出鞘。
“里头的女人要活的,剩下的都弄死。”
车厢为精钢所制,不能轻易劈砍,等二皇子的人全都围着施展时,接缝处机关射出暗器,最内围的无一幸免。
“废物!”二皇子殿下气急,手下人却不敢轻举妄动。
“呵。”一声轻笑从轿中传出,竟然在雨声嘈杂里能让在场人都听见,“殿下,火气太大可容易伤身呀。”声音尖细,非男非女。
……
此时乐游正浑身湿淋淋的跪在养心殿里,礼服上的雨水在膝下金砖漫出一片水迹。灯烛明亮,更让她的狼狈无所遁形。多亏和督公日夜相处,不然天子威严就能吓得她说不出话来。
一刻钟前,她和玉带混在仆妇中离开宁府,小叶子带着人假装挟金出逃引走视线。外命妇进宫本就该提前递牌子,但乐游等不起这些时间,况且树倒猢狲散,宁原道倒台之后发落她是迟早的事儿,小林子安排了一个内侍将她藏在马车里带进皇城。还好前世她去过几次故宫,自己摸索到了养心殿,许是雨大视线不好或者运气逆天。一路上竟也无人盘问。
龙涎香气息入人心肺,乐游深深俯跪在地恭敬地禀告:“督公确实碰了银子,臣妇知道,但他未曾动过军饷赈灾钱粮,没碰过不该碰的。满朝文武随便提溜出来哪个都不干净。诸位大人弹劾他,是因为他从来只忠心您一个人,世家蝇营狗苟的关系网拘不住他。自臣妇嫁给督公,多少大人都想给宁府送美人,还有书香门第送嫡小姐的,督公统统拒了。如果督公不在,朝廷的事就是世家左右,而哪个臣子能不顾父母妻儿一摊子事儿只为您尽忠呢?”
“臣妇无知妇人耳,只知道督公能为圣人做他人不愿做之事,杀督公容易,但再找出一个能只忠于圣人的,难。倘若天下人看见忠心为主却落得如此下场……”她停顿了一下后重重叩首:“臣妇为圣人忧心。求陛下三思。”
九五之尊终于开口,“抬起头来。”
乐游微微抬头,恭顺地低垂眼皮不敢冒犯天颜。她是在命妇服外头套了婆子的衣裳冒雨跑出来的,庄重的锦衣如今又湿又皱,塌在身上勾勒出曼妙曲线。一脸的水,头发也一缕缕不成样子。其实这能算御前失仪的罪名,但她实在太漂亮了,灯烛下美人素面朝天仍然容色逼人,微微红肿的一双瑞风眼更添楚楚可怜的韵味。
御案后头皇帝幽幽吐出一句,“他倒是好福气,你这么为他打算。”声音疲惫,还有一种说不出的情绪。
乐游心里咯噔一声,以额触地,“能在圣明天子治下嫁给督公,是臣妇好福气。当年臣妇与谢家二公子自幼定亲,但妹妹与未婚夫有私,两家大人为颜面将臣妇婚事换给了妹妹。臣妇虽粗鄙却也知女子从一而终,曾因此自缢,幸蒙督公不弃愿意聘娶,这是臣妇前世修来的福分。”
“你这般模样,不进宫,倒真是可惜了。”
“臣妇蒲柳之姿,幸蒙督公不弃,只想此生能侍奉督公左右。”
皇帝真的起了好奇,“他一个宦官,值得你这样?”
宫中禁对食,私底下结为菜户的也有,但大多是宦官权势钱财换来的一点施舍,没有宫女真心情愿,甚至曾经出过太监威胁宫女的惨案。皇帝理解不了为什么眼前这个女子死心塌地跟一个阉人,竟敢擅闯宫禁面圣求宁原道一条活路。别说什么以夫为天从一而终的冠冕堂皇,冲她能跪在养心殿面不改色侃侃而谈就知道不是什么善茬儿。皇帝更加疑惑了,究竟是什么能让她为一个世人鄙薄的宦官以命相搏。
乐游正色说,“对臣妇来说他只是丈夫,是家中顶梁柱。能抚养家小庇护妻子,督公是不是宦官又如何呢?同样的道理,他为君尽忠,是不是宦官并不重要。话说的粗鄙些,他是宦官反而更能忠心不二,即使小节上有亏也能让陛下放心。督公无子嗣,他不会为了后代前程居心不轨,也无父母岳家,这样孤零零一个人,是陛下手里最合用的一把刀,求陛下明鉴。”
“照你这么说,宁原道反倒是第一大忠臣,天下再没有比他忠心的了?这桩桩件件都是别人诬陷不成?”
“陛下息怒。臣妇不敢妄言,只知道督公无家族子嗣牵绊,是个忠心为主的孤臣。罪名中强抢民女是他人构陷,抢亲纯属无稽之谈,诸位大人明镜高悬,但难保尺牍劳形一时不察被奸人蒙蔽,臣妇愿与人对质以求督公一个清白。”最后一句话慷锵有力,殿里当值的宫人都有些犯怵。
皇帝若有所思地看她俯跪在地的身影,似褒似贬地感叹一句:“有胆色。”
风雨大作,烛火明灭,乐游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不对,一个自幼隐忍蛰伏十几年最后从血海里蹚出通天路的人怎么可能需要自己分析驭下之术。宁原道不是没有分寸的人,曾说过皇帝默许他私自使唤银作局,是什么让皇帝突然将宁原道投入牢狱。乐游心念电转,想找出刺激皇帝的那根针。
她悄悄用余光扫一眼皇帝脸色,四十出头的人,神情萎靡眼泡很重,正闭目养神。皇帝算得上清心寡欲,要不然贵妃也不会找侍卫,出了什么事能让他神色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