宦来娇+番外(41)
一根箭矢冲她手掌钉来,玉带狼狈躲过,手里纸包掉在地上。
“谁!”她立刻把惊吓到的乐游扯到身后,打灭了烛火。来人箭术极高,能从窗纸上的灯影判断人的位置,如果刚才那箭换个目标,乐游恐怕已经血溅三尺。尺水阁上下那么多人守卫竟然还能让人钻了空子,玉带不敢掉以轻心。
雨势愈发大了,密雨斜侵青石院落,声响似乎打在人心上。
乐游知道今日大概难以善终,箭都破进尺水阁内室了,外面还是一丝动静皆无,只怕满院子的人已经凶多吉少。玉带急急要带她走,她原本以为是宁慎出事,而今看来八成是督公有难。半刻钟之前她还在抄经书,眼下却躲在角落里等着不知何时落下的刀剑,她有一种荒谬的不真实感,况且宁原道早上走的时候还是她给整理的袍带,杏仁快泡好了,怎么就出事了呢?
眼下情势令她无暇多想,她狠狠掐了把手心让自己冷静下来。
“玉带,”她尽力压低声调,嗓音却不自觉地颤抖,“你自己走,顶棚有个夹层,你藏在里面就行。不要管我,我知道早晚都有这么一天,你快出去找慎哥儿走远远的,好好活着,不要报仇。”
人生一世,草生一春,来如风雨,去似微尘。从进了宁府大门那一天起她就做好了不得善终的准备,能从中脱身固然好,但天有不测风云她也不是没考虑过,毕竟古来权宦能有几个得好下场?只没想到会来的这样快罢了,她还有太多事没来得及做太多话没和督公说,连自己的来历还尚未坦白告知。大难临头时,她发现自己并不能像想象中那么洒脱,她不甘心,她不想死!
但谁又想死呢?
来人敢堂而皇之擅闯宁府后院,恐怕宁原道此时已经凶多吉少,她必然不会让他一个人孤零零等在地府,但满院子的人没必要跟着陪葬,也无需让谁为他们背负着喘不过气儿的仇恨活着。
热乎乎的气息拍在耳后,玉带莫名想哭,她强压着不告诉夫人真相,咬牙说,“夫人,别小看奴婢,今天我一定能带您杀出去。”
乐游还想再说什么,玉带突然挥手示意她噤声,偌大一个内室,此时只有微微呼吸声,落针可闻。窗外密密麻麻雨脚响,橐橐的脚步声渐渐清晰,来人似乎极悠闲,不紧不慢地闲庭信步一般。乐游没受过训练,听不出什么门道,但玉带此时脸色苍白,对方人数不下十个,且都是身轻如燕的练家子。
如今护卫们怕是早已遇险,玉带自知只能拖延些时间,动起手来难逃一死,她一抹脸,轻轻对乐游说:“我扶您上去,您藏好。”
乐游却低低地笑了,孱弱又坚定,“他们来尺水阁,要的就是我一条命,我跑不了了。你快走,别让慎哥儿回来。”
此时脚步声已经近在咫尺,帘子被挑起来,一张熟悉的脸赫然出现在眼前。
“夫人别怕,是我来救您了。”
几个训练有素的黑衣人分列两侧,一举一动如同从模子中刻出来的,刹时将内室挤得局促。一个打死乐游也想不到的人站在黑衣人中间低眉敛目地说:“您自由了。”甚至在开口之前不忘行礼。
乱麻
灯烛被重新点亮,每个表情都不容错识。
来人平平无奇的面容让乐游十分惊喜,“你怎么来了?”她下意识站起来往前走一步,被玉带一把拦下。她虽然不解但也没有贸然动作。
玉带警惕地吐出一句话,语速太快,乐游听不清楚。
小德子只笑,没听见一样。
玉带神色骤变,目眦欲裂,恨不得将之食肉寝皮,“小德子!你个天生的杀才,忘恩负义的狗东西!你连狗都不如!”她挡在乐游身前,“夫人别信他,他不是咱们的人。”
小德子对她的谩骂充耳未闻,挥手让人擒住玉带,她袖中一丝寒光闪现,细如牛毛的银针射出直取来人面门,冲在前面的两人反应极快,拍飞上百斤重的紫檀几案挡住银针,桌面刹时成了钉板向角落里的主仆二人扑来。
玉带飞身欲踢,但几案突然后退,有人提前一步掀开了钉板。玉带一腿落空,黑衣人借此机会鞭腿攻她底盘,她踉跄着后退回去,手上暗器不停。内室局促施展不开身法,帷帐和迎枕都被黑衣人扯出来抵挡暗器。铮铮声中,漫空绫罗与银光起飞,杯盏与拳脚共舞,迎枕带倒灯烛点起簇火焰,乱作一团。乐游缩在墙角眼花缭乱,自知是个累赘,趁机把将针线笸箩里的银剪子握进手心。
暗器再如何也是有限,玉带袖中再也抖落不出物件儿,赤手空拳上阵不敌对方人多势众,几下就被反缚双臂擒住。
“夫人受惊了。”小德子慢条斯理地说,自有人扑灭菱锦上的火焰,在纹绣灿烂里留下一片焦黑。
“你放开她!有什么冲我来!”乐游色厉内荏,她哪里见过这般打斗,此时承尘上都钉着飞镖,她强自镇定实则两腿沾沾。
“这贱婢妄图弑主,进门前的一箭就是为了射掉她手里的药。”他脚尖在地上踢了踢,乐游这才发现那个不起眼的小纸包,当时室内只有她们二人,用在谁身上不言而喻。她不可置信地看向玉带,一时竟分不出敌友。玉带低头狼狈地辩解:“奴婢绝无二心,这是不得已而为之。”
督公到底有没有事?谁才是歹人?一边是相伴六年的丫鬟,一边是自己照拂过的孩子,乐游茫茫然不知所措。
小德子忽的抬头,眼睛里格外炽热的光不容错识,“宁原道被圣人投进大牢将不日发落,您自由了,我来保护您走。”
玉带闻言骂的更凶,挨千刀的、不得好死通通招呼上。小德子全然不在意,只紧紧盯着乐游,贪婪地用视线描绘她的脸庞。
天知道他等这一天等了多久,苦着盼着熬着,所幸皇天不负苦心人,他隐忍筹谋这许久终于成事。风雨如晦,暗夜无光,如今一朝夙愿得偿。他连将乐游安顿在哪里都想好了,京郊的庄子,有桃园菜圃百鸟啁啾,到时候自己休沐就过去看她,一块儿种水萝卜包荠菜饺子,春天必定在桃树林里架起秋千,他推,她笑。想到这儿,小德子压不住上翘的嘴角,显得有些神经质的痉挛。
乐游全身都不自觉地抖,她发现自己真是老了记性不好,此时竟然有些认不出前几天还一起过中秋节的人,那人的嘴张张合合,她似乎什么都听见了,但脑子里又什么都没留下。她什么都不想听什么都不想看,狠狠闭上眼睛。这是梦这是梦,梦醒了就好了。
等等!
乐游霍然睁开双眼,“你说圣人将督公投进大牢?”
“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宁原道虽然人在刑部,我怕其走狗对您不利赶着过来救您,咱们走吧。”小德子说这话时还特意轻飘飘看了一眼被押在旁边的玉带。
督公没死!乐游一口气又提了上来。多大人了,怎么这都扛不住。她自嘲地笑笑,咬破舌尖逼自己清醒冷静。
她挺直脊背,“德公公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先请去前厅奉茶。误会一场,先放了我的婢女吧。”
“玉带,把我三品诰命服拿出来,我要进宫面圣。既然圣人没有下旨处置我宁乐氏,我就还是诰命夫人,宁府就容不得人撒野。”
玉带眼里闪过光亮,哽咽着应声。
小德子显然没想到这一层,甚至忘记了她还是礼部在册的三品淑人,他不禁愣了愣。但机遇如电光石火,倏忽即逝。如今整座府邸是个空壳子,东厂人人自顾不暇,没有人会管这处死活。他拿定了主意,微微一笑,
“夫人,得罪了。”
乐游立刻将藏在手里的银剪子横在脖颈,“德公公,放人。”她知道小德子想活捉她,真是想取人性命的话哪儿用得着费这么多口舌。事到如今她不想死了,这条命要留着去救宁原道,她要赌一把。
“您,您别动。”小德子被那把突然出现的小巧银剪唬得肝胆俱裂,“我真是来救您走的,您别这样。”
乐游只重复一遍放开。
小德子没放开,乐游平时连只蚂蚁都舍不得踩死,也就只拿剪子比划比划。他深呼吸,再睁眼时慌乱神色全然消失,转瞬抽出一把小巧的匕首,漫不经心地横在玉带颈侧,笑了笑“您放下剪子,否则先让这贱婢试试匕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