宦来娇+番外(21)
掌柜嘴里一串好听话就退下了。
“恭喜夫人生意兴隆。”新来的翠带十分嘴甜,把乐游逗笑了。这个点心铺来之不易,乐游死皮赖脸磨了宁原道好几天,保证不露面不单独出门,还答应许多丧权辱国的苛刻条件,督公才终于在床上点了头。宁原道让前院的管事帮着寻铺子,效率极高,半个月后“咸阳斋”点心铺开张了,什么买一斤送二两,买够五百文送一斤点心,乐游把自己在现代双十一学会的手段通通用上。虎皮饽饽一时成为京城潮流。
从花厅回到尺水阁,西稍间里三个小孩儿正在写字,小林子小叶子见她进来眼前一亮,宁镇则是仍然埋头写着。
宁镇就是小沙弥,他原先法号真宁,既然还俗,法号自然不能再用了。乐游商量着给他改名宁镇,镇者,定也,望他此后安定再无流离。
“从您去花厅之后一直写着呢。”翠花轻声笑着说。
乐游原来每日都要教小叶子和小林子识一个时辰的字,临一个时辰帖子,如今带上宁镇一起。许是在寺院念经的缘故,宁镇颇识得几个字,宁原道已经物色好西席,等宁镇过几天长出头发来就让三人去前院念书。
宁镇很缠乐游,但不是像小叶子他们时常撒娇粘着,他像只愣头愣脑的小狗,乐游去哪儿他就在后头不远不近地跟着,乐游做针线的时候,他就捧着本经书在屋子另一角念,念完一卷就瞅瞅乐游,像是怕她走了。宁原道很烦他没有眼色,别人都知道督公回来时要退出去,只有宁镇还摇晃脑袋念经。
小萝卜头们一会儿就写完了,叽叽喳喳的要吃点心,乐游出声,“不行,先洗手。”三个小孩排队自己洗手,小叶子还趁她不注意先拿了一块吃。
翠花看着乐游挨个胡噜脑袋夸奖,心里一阵酸软。嫁给宦官,注定一辈子都做不了真正的母亲了。
“翠花姐姐,你也吃。”小叶子举着一块豆沙糕递到她嘴边。
“好,多谢小叶子。”
宁原道过来寻乐游的时候正看见这样一幅景象,他没让人通禀,悄悄看了一会儿就自己回到堂屋等乐游回来。
乐游回来看见督公坐在椅子上喝茶,忍不住撒娇似的抱怨,“督公怎么不让人告诉妾身一句,好不容易早回来一天还浪费了。”
“我也刚进门,还没来得及找你。”宁原道心不在焉,他脸上难得有些犹豫,但还是对乐游据实以告。
乐家祖坟那边查看出结果,开馆之后刘氏骨殖为黑色,宁原道命人继续往下追查。其实这件事为难之处在于乐游的态度,毕竟是夫人家丑,东厂番子不好拿捏轻重,就怕一通辛苦查清楚之后反而吃瓜落,如今得到乐游的准信儿,自然容易行动。
这是乐游意料之中的事儿,她反过来劝颇为愤怒的宁原道不要气坏了身子,
“妾身以前就大概猜出来了,如今验证了倒不十分难过,母亲在天有灵,知道女婿为她伸冤也只有高兴的。”
乐游第二日给便宜爹写信,告诉他自己已经求督公查明母亲被人毒杀,请父亲做主。估么着那两个死了的下人会被推出来当替罪羊,她又提笔添了一句,督公说杀人者还在乐家。
不管李氏和乐老爷谁是真凶,大概乐府收到信都会狗咬狗一嘴毛,越攀咬,破绽越多。他们揭开伪善面皮彼此撕扯的样子,乐游想想就开心。将凶手绳之以法是伸冤,慢慢地心理折磨才是报仇。
书信回的很快,乐老爷严厉批评她多疑无理取闹,拿人死不能复生说事。隔一日又一封信到了,王姨娘死了,便宜爹说王氏留下遗书承认罪行,把遗书还随信带来。
我不杀伯夷,伯夷却因我而死。乐游看着字迹流畅条理清晰的“遗书”出神。
王氏根本不识字。
自己一封信,断送了一条人命。
王姨娘像是乐家的一个影子,乐游甚至想不起她的面容,只记得她笑的时候脸颊有个酒窝。王氏卖身葬父,无儿无女,平日只吃斋念佛,如果没有意外,她本来能平安活到老死。
“小姨,你不要哭。”正在念经的宁镇像往常一样看看乐游,发现了她脸上的水,小手拿帕子给她擦泪。
“好,小姨不哭。”乐游飞快拭泪,勉强挤出笑容。
宁镇皱着眉头想了想,仰头认真地告诉乐游,“小姨,你还是哭吧,我在寺里看女香客们对着佛祖哭一哭就好了。”
“嗯,哭一哭就好了。”
不好又能如何,人命如草芥的年代里,王氏只能“畏罪自杀”。
乐游晚间跟宁原道说了这件事,督公不以为意,王氏死就死了,一个姨娘而已,哪值得乐游为她费心思。但乐游还是亲自给王氏抄了一百卷佛经烧了,又去法善寺请僧人做了一场九九八十一天的法事,还点一盏长明灯给王氏祈福。
但不论谁生谁死,日子终归要过下去,乐游开了咸阳斋才知道做生意不易,官府缴税伙计辞职同行定价几何,还好有个得力掌柜应对桩桩件件。乐游只是偶尔去店里转一圈,看看销售情况和账本。
生意看似红火,但一时半会儿还是回不来本钱,毕竟那块铺子就价值不菲。乐游从咸阳斋回来,一边琢磨一边往尺水阁走,恍然瞧见院门旁边的干花枝里有个人影。
水红衣裙不好好走路,她险些以为是祝姨娘跑到自己宅子里溜达。近了才知道是圣人赐的一个美人,快半年都没见着宁原道的面,如今大概是坐不住了,守在尺水阁这段路上等着截胡。
见到乐游敛衽行礼,颇有意思的是,这姑娘行平礼而非妾礼。
圣人是脑子有坑吗?从宫城里挑出这么个傻缺玩意儿也怪不容易的。乐游不知道这位是民间舞女出身,进宫没几日跳支舞就糊里糊涂地被随手赐给督公,打小儿听多了才子美人的屁话,虽然不想嫁给宦官,但总是听说乐游如何得宠的事情难免起了心思。
乐游没搭理她,对翠花说,“我进府的时候一步不敢多走,唯恐犯错,这些没牌名的倒是胆子大得很。”
水红衣裳巍然不动,在冷风中颇有壮士一去慷慨激昂的意思。
乐游摇摇头,不管了,回去给孩子准备上学的用具。
打后儿起三个孩子就要跟着张夫子念书,乐游前些天给他们一人准备了一个布书包。普普通通的靛蓝粗布,结实又耐用,乐游亲自绣花,宁慎要竹子,小林子要老虎。只有小叶子懵懵懂懂不知道要什么,想了两天跑来说要豆沙糕和山药枣泥糕,把一屋子人逗得乐不可支,他还睁着大眼不明白笑什么,乐游没忍住抱他一下,还多绣了一块玫瑰酥。
乐游给新书包装上笔墨纸砚,三个小孩儿爱不释手,走到哪儿背到哪儿,一刻都舍不得放下。
晚间宁原道回来时黑着脸,他刚才正想事情,冷不防听见一句督公。明明暗暗一个人影从花枝后头窜出来,把宁原道吓一跳。他脾气从来不多好,没听人说完话就走了。
“往后不许画锦轩的人出门。”督公烦了吧唧地吩咐。
乐游憋着笑应是。
本来以为这茬过去能消停消停,结果没隔几天画锦轩有人一大早发急症,乐游听见吓得不行,赶紧给找大夫。病人晚上说命不久矣,要见督公一面,有机密要说。
宁原道不想去,有什么机密是东厂查不出来的?再说一个旮旯里的女子能知道什么机密,也就是张三藏了李四的头花。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您看看去吧。”乐游给人围好大氅,自己也跟着过去瞧一眼,路上琢磨怎么给治丧。
病美人拉着宁原道的手一通表白,水光潋滟,梨花一般怯弱柔美,只是语气太做作,脸上粉扑的有点儿多,跟唱戏的似的。乐游在外间听见抑扬顿挫的“奴家倚栏盼,静候玉郎来”差点笑场,调门儿不错,不用办白事儿了。
宁原道心气儿十万分不顺,回去路上看乐游憋笑更是生气,戳她脑门儿:“你要是不管管她们,我就给全都喂药了。”
“管,管,妾身一定管。”乐游肩膀轻轻地抖。
宁原道瞪她一眼,自己黑灯瞎火气呼呼先回去了,没走几步就听见身后乐游哈哈大笑声。
说到做到,乐游第二天让人去了画锦轩,押几位娇滴滴的姑奶奶去洗衣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