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出问题的顾平川没有继续听他们吵嘴,而是直直盯着眼前的一面墙,墙上打了个钉子,挂着一张弓。
“你在看什么?”颜思卿察觉他走神,于是扭头朝他望的方向看去,也是神情一怔,问道:“这是什么?”
颜思齐脸色微变,突然沉默了。颜思卿不解地看向他,她还是第一次见哥哥这般迟疑,像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没等她追问,倒是顾平川沉声喃喃:“轩辕弓。”
“什么弓?”颜思卿转过头,忽然发觉自己像个拨浪鼓,一双眼睛围着他俩来回转动几趟了。
“轩辕弓,传闻为轩辕所铸,以泰山之南乌号之柘、燕牛之角、荆麋之筋、河鱼之胶铸成。”顾平川如是说道,“永熙三十年,先帝将其赐予定侯庶子。”
“好厉害。”颜思卿半晌只感叹出这么一句。随后又有些疑惑,先帝赐给定侯庶子的东西,为什么跑到颜思齐房间来了?
“定侯肯将它还给你了?”顾平川问。
颜思齐吐了一口气,沉声道:“他是存心膈应我。”
两人像是在打哑谜,颜思卿听得云里雾里。
“你俩能不能把话说清楚,先帝赐给定侯庶子的东西,怎么又成‘还’给你了?”
颜思齐瞥她一眼,“想知道?”
颜思卿点点头。
“不是还要出门吗,此事说来话长,留到路上慢慢说吧。”颜思齐道。
一看屋外天色,果然已经过了晌午,只怕再晚一点宣国公就该从宫里回来了。
“对对对,赶紧走!”
三人跑得快,乘上马车便朝如意居驶去。
他们前脚刚走,后脚宣国公就回府了,正想找儿子说点事,推门却发现屋里空无一人。桌上有三只茶杯,倒真应了句人走茶凉。
“刚才谁来过?”宣国公皱起眉头问门外的素琴。
素 琴口风紧,面上一副不知情的模样,“禀老爷,方才只有少爷一人在房里,没有旁人。”
“那为何桌上有三只杯子?”
素琴脑筋转的极快,立即答道:“少爷说热茶烫嘴,来回倒倒就凉了。”
“……”宣国公心想他怎么就这么不信呢。“那他人呢?茶凉了也不喝,又跑哪去了?”
素琴低头接着编瞎话,“少爷忽然想起约了朋友听戏,方才出门了。”
“他不是昨晚刚和朋友喝完酒,怎么又有约了?”宣国公一口气提在心里,对这个不成器的儿子愈发恼火。
“少爷朋友多。”
…
马车上,颜思齐长舒一口气,终于缓缓说起了当年旧事。
定侯叫吴世初,起初只是侯府里一个不起眼的庶子,因为母亲不受宠爱,自小便在侯府受尽欺压,只盼着闷头读书将来给自己挣个好前程。那时候颜思齐也还不是如今这般纨绔的公子,他虽然不喜欢读书,但箭术和武艺十分出众。
一个是国公嫡子,一个是侯府庶子,在太学相识后却意外的十分投缘。
颜思齐上课睡觉,吴世初替他望风。到了练箭的时候,吴世初拉不开弓,颜思齐就偷偷帮他把弓换成三石弓。
说来也有趣,老侯爷武将出身,宣国公勉强算个文官,生的儿子却恰恰相反。
那时候两人关系极好,上学下学路上几乎形影不离,有了颜思齐的庇护,侯府其他公子不敢再明着欺负吴世初,两人还约定将来一文一武要做国之柱石。
后来吴世初参加科举,辛苦作的文章策论被嫡长兄占为己有,贡院外张贴的名单上独独没有他的名字。
颜思齐安慰过他,但显然作用不大。
永熙三十年,先帝得轩辕弓,十分欣喜,某日设宴召见京中各府公子,并下令谁能拉开这张轩辕弓,就将轩辕弓赐给谁。
那时候京中能拉开这张弓的人恐怕只有颜思齐,私底下不少人议论,陛下这是要给皇后的母族贴金,还多余找个借口。
颜思齐正要提出尝试,吴世初却先他一步站了起来。
吴世初的力气,平日拉三石弓都费劲,那天却硬生生使蛮力拉开了这张轩辕弓。
颜思卿听得一怔,恍惚想起中秋那日杨氏提起颜思齐和定侯的旧怨。
“你就因为他抢了你的弓,所以记恨他这么多年?”
颜思齐无奈横她一眼,“你觉得咱家缺这一张弓吗?”
颜思卿老实摇摇头。“那到底为什么?”
“我是气他明明是读书的料子,却拼了命地抢这张破弓,手臂落了伤不说,还被封为世子,注定要接替他父亲去关外吃沙子……”颜思齐恨恨叹息一声,“你说他是不是有病?”
第33章 三更
不知道为什么, 听完这段故事的颜思卿神情有些怪异。这俩人……究竟是兄弟情深,还是基情四射?
颜思齐看不懂她眼神中的复杂,叹了口气又说:“那时候你还小, 哪里知道这些事。”
颜思卿道:“我只是不懂, 那都是定侯自己的选择, 你当时生气便也罢了,怎么还记仇记到现在?”
颜思齐目光一黯, “你是没见到那日他拉完弓回去之后手臂韧带撕裂, 几乎活活疼死的模样。”
古代医术不发达,像定侯那种情况……只怕是没法儿治愈的。
这样一想, 颜思卿倒是能理解了。
“可你这样气他也治不好他的伤啊,明明心里是关心的,为何非得嘴硬呢。”颜思卿喃喃。
“人都走了, 不提了。”颜思齐默了半晌才道。
说话间这会儿工夫, 马车已经停在了如意居门外,顾平川掀起车帘一角往外看了一眼,然后打断了两人短暂的沉默。
“到了。”
颜思卿看了一眼哥哥,只见他低着头把玩腰间玉坠, 眉心微微皱着, 情绪稍显低沉。
她有些后悔挑起这个话题了。
“哥,不想那些了,出来玩还是要开心一点。”她软了语气劝道。
颜思齐面色稍缓, 深吸一口气后抬起了头。
“走吧, 让陛下和娘娘尝一尝如意居的手艺。”
三人衣着都不朴素, 无论是衣服的料子还是腰间的挂饰,一看便知富贵人家,再加上颜思齐是这儿的常客, 如意居门前的店小二端着笑脸迎了上来,还未进门就背起了‘报菜名’。
“还拿我当新客呢?什么好吃什么不好吃用你说吗?”颜思齐纨绔架子十足,白了店小二一眼,随即招摇地上了二楼雅间。
看他轻车熟路的架势,颜思卿心里就暗自一喜,这个导游是请对了。
三人进了雅间坐下,颜思齐便翻开菜牌给他俩介绍起来,“这一家的炙羊肉尤其出名,咱们这是来得早,你看待会儿过了午时门外都是排队的,就为了买他家这道菜。”
“那就点一道试试,正好要入冬了,羊肉暖胃。”颜思卿道。
顾平川凑过去看一眼菜牌上的小字,却默默蹙了眉头。
“我记得你不吃姜……”
颜思卿一怔,半晌才想起这还是八月初拿来搪塞他的话,真没想到他还记得。
“没事,炙羊肉哪有不放姜的。”
顾平川没再多言。
颜思齐看看两人,又低头扫一眼菜牌,忽然有点拿不准主意了。“要不陛下看看想吃什么?”
顾平川扭头看向颜思卿,“你看吧,我不挑食。”
颜思卿心里暗道她也不挑食啊,她还有选择恐惧症呢。于是菜牌轮了一圈又回到颜思齐手里。
“哥还是 你来吧,你熟悉。”
直到上菜时整张桌子几乎摆不下,颜思卿才有些后悔让哥哥随便点了。
三个人,哪吃的了这么多。
“哥,这是不是有点太铺张浪费了?”
颜思齐给两人一人夹了一块羊肉,不以为意道:“不浪费,吃不完的让人送回府去赏给下人,连府里伙食费都省了。”
颜思卿:……这不羊毛出在羊身上吗,哪儿省了?
一顿午饭吃下来,三人都有些撑了。
颜思卿由衷感叹,如意居不愧是京城里最具盛名的酒楼,原先以为苏静安的厨艺已经是世上少有了,到了这儿才发现,人家后厨全是这个等级的神仙。
“不过,咱们好不容易出来玩儿,就只是吃顿饭吗?”颜思卿眼巴巴看向哥哥问道。
颜思齐也无奈,若是寻常的酒肉朋友,他早带着人撒欢去了,可眼前这两人显然不能跟他似的毫无顾忌。
“斗蛐蛐、斗鸡、斗狗,陛下和娘娘对哪个感兴趣?我带你们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