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朝着酒楼走去的路上,许红渠还是受不了周围弥漫的那份寂静:“你今天怎么会来?”
许红渠问出了口,才反应过来这个问题似乎有点傻气,肯定是裴子阳打听到了第一批契约书上的付款时间。
“感觉今天来了,能够见到你,”裴子阳也没有说其他的借口,只是一再地表明心意,“我知道你生气,生气也是正常的,只不过我不是刻意隐瞒,整个隽城也没有多少人知道我是裴家的长子。”
许红渠那天在酒楼看到众人议论纷纷就已经猜得八九不离十。
两人来到茶楼,去到了临窗的包间,两人屏退了周围的小二,包间又陷入了难言的沉默。
“你有什么话想要跟我说?”许红渠想着既然裴子阳能上门找她,肯定是这个理由能让她信服。
“你可知何平卿现在在何处?”裴子阳的问题也让许红渠一愣,许红渠也不知道为何一个两个都对何平卿身在何处如此感兴趣。
“昨日我听二皇子说何平卿就在这隽城,可是这跟你要跟我说的话究竟有何关系?”
“世人都传何平卿若是在世,但何平卿其实已经过世,而他生前是我的老师。他真的是个很古怪的老头,你永远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就连在他去世之后,还要假装自己活着,也是他自己想出来的。”裴子阳说话的期间难免露出了一丝缅怀的神色。
他的话对许红渠来说,无异于平地惊雷。
许红渠一时间忘了回话,只是一脸难以相信地看着裴子阳,若是如此,她就可以理解为何裴子阳在拍卖会上,对上二皇子也要努力将《江山图》拍下来的心情。
接下来的时间里,许红渠感觉听了一个漫长的故事。
☆、三十两银子
许红渠听完裴子阳的叙述,过了一段时间才回过神来。
这个漫长的故事解释了为何裴子阳为何身为裴家长子却始终未曾以裴家人的身份出现在隽城人的视线之中。
回溯裴子阳三岁的时候,当时西北战乱,百姓流离失所,流民一窝蜂地都涌向了南方的城中,何平卿也是这一批人中的其中之一。
当时的裴家已是富商,见何平卿有所长,就将他安置在家中照顾。
何平卿却觉得裴子阳拿着毛笔涂涂画画,就已经颇有未来画画名家的潜质,就向裴青松和赵秀请求,将裴子阳交给他来照顾,顺便传授他相关的绘画技艺。
裴青松和赵秀觉得何平卿既然在画画方面有一定的造诣,对于裴子阳而言也不是坏事。
在父母同意过后,何平卿就拿着裴青松和赵秀给的束脩,在隽城租了一方小院,打算专心教裴子阳学习书画。裴子阳就每天由奶娘接送,往返于小院和裴家之中。
不过后来,何平卿觉得裴子阳在裴家过得日子过于舒服,他认为若要成为当世名家,必定要“苦其心志,劳其筋骨”。
就上门找裴青松和赵秀商量,让裴子阳在小院住一阵子,当时裴青松和赵秀都忙着以商会之名帮助官府在隽城中安置流民的事情,觉得有人愿意帮忙照顾裴子阳一口答应。
更何况,因为当时他们两人过于忙碌的疏忽,导致裴子阳高烧了一天,从此更是心怀愧疚,而且跟着何平卿更是能有一个充实的童年时光。
何平卿并没有真正地每日认真看管裴子阳,裴子阳的生活起居也都由奶娘照顾,何平卿往往就是扔下临摹的人物给裴子阳,人就消失一天。
这一住就是十年,这期间裴青松和赵秀多次都想上门去接回裴子阳,都被何平卿给挡了回去,收到的也只有出自裴子阳笔下的一张张画和何平卿他的真迹。两人见裴子阳既然一心向画,也不再强求。
只是,何平卿的宿醉越来越厉害,就连每日回来对裴子阳指点作业,也都心不在焉,手更是抖得厉害,已经渐渐不能再画画。
裴子阳也看出了何平卿的问题,从奶娘口中听闻,何平卿似乎迷恋上了青楼里的一个姑娘,只是没钱为其赎身,只能整日借酒消愁。
何平卿似乎也意识到了他身体上的问题,面对奶娘请大夫的意见,没有同意,反倒是将他自己关在房间整整一个月,画出了几幅惊世之作。
当何平卿拿着这几幅画换了银两,想要为那青楼姑娘赎身的时候,却发现那姑娘早已在何平卿的闭关的期间,另嫁他人。
从此,何平卿更是醉卧酒乡,从未在酒醉之中清醒过来,唯一清醒的一次,也是在知道大概人快不行的时候,将裴子阳叫到了床边,叮嘱了一番,让他好好守着这方院子,他是个对画画有天赋的人,一定要继续画下去云云。
裴子阳还记得,那是个阴雨绵绵的秋天,那一日冷得让人瑟缩,他身子骨又不好,先让燃点碳,却又担心何平卿会说他性子软,却到房间想要征求同意,只是何平卿走进房间,叫了何平卿半天,也没有得到回答。
裴子阳去碰了碰躺在榻上的何平卿,摸到的却是比这天气还令人生寒的何平卿,何平卿手里握着的酒罐,骨碌碌在榻上滚了一圈,砸到了地上摔得四分五裂。
根据何平卿的遗言,裴子阳和奶娘只是将何平卿买了口棺材,殓在城外的一座山上。
裴子阳看着墓碑上的字,一时也不知道是什么感情。
听到消息的裴青松和赵秀来到城外山上的时候,就提出要将裴子阳接回去,只是这么多年裴子阳未曾出现在裴家,外面就开始传言裴子阳年幼就夭折,只是裴青松和赵秀不愿接受这个事实,才谎称儿子仍在外求学。
三人成虎,谎言越传越真,裴青松和赵秀也渐渐懒得解释,只要他们将裴子阳接回家的那一天,谣言就会不攻自破。
不过裴子阳却跟父母说,愿意在那座小院子继续住着,他承诺了何平卿的话总是要做到的,裴青松和赵秀觉得“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裴子阳自然要向何平卿尽孝,也就答应了裴子阳的请求。
又过了两年,奶娘也年岁渐长,表明她要回乡照顾孙女,裴青松和赵秀这才安排了小棋来照顾裴子阳的日常起居。
时光飞逝,他同小棋也在这个小院又过了三年的时光,就在这一年,裴子阳终于知道了何平卿为何让他一直留在这方小院的原因。
一位陌生的女子上了门,说是要找何平卿,小棋开门的时候,第一时间就是想要赶人,不过却被裴子阳拦住了。
裴子阳从那女子老去的容貌里,看到了曾经在师父桌上的小像中看到的那位女子。
裴子阳请她进来喝了杯茶,这女子就开始跟裴子阳诉起苦来。
她表示当年嫁了富商之后,日子并不好过,那人家中早已三妻六妾,如今破产了,她才恢复了自由身,只是无处可去,只能回到了青楼之中,在当年陈旧的物件中,翻出了何平卿留给她的地址,她抱着尝试的心态上了门。
她也做了何平卿早已娶妻生子的打算,只是没想到何平卿早已过世。
裴子阳按照何平卿的遗言,将当初除了丧葬费以外多余的银子都交给了这位女子,那女子道过谢后便离开了。
看着那女子离开的背影,裴子阳难免思绪翻腾,若是这女子不上门,那这些银子或许再过几年就会被他埋在这座院子的某个角落。
只是,更令他难过的是,这女子口口声声地说着何平卿当年对她多好,她有多么怀念师父,只不过临走前也没问过何平卿葬在何处,连去给故人上一炷香也缄口不提。
裴子阳想师父的遗愿他是完成了,只不过他也不是何平卿也没有资格去评判他师父当年的感情究竟有没有错付。
当他觉得往事可以尘封在这个小院的时候,还没来得及回裴家,就遇到了许红渠被绑架的事情,还没来得及回裴家,就先去了许家。
许红渠听了裴子阳讲的这些事情,更是唏嘘,只能感叹上天对何平卿也是多少有点天妒英才的意思。她也明白了,为何无论报价再高,裴子阳也需要将《江山图》给拍下。
她也明白了裴子阳的难言之隐,心里也没了再责备的念头。
许红渠也知道裴青松这次拿出何平卿的《江山图》,大概也是存了为她的拍卖行造势的念头,她的拍卖行也算是隽城的新行当,若是能成,自然也是在商会的功劳簿上能写上一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