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上跪着的人,低垂着头,一言不发。
晓斯站在一旁,看着地上的人,十分心疼,撞着胆子道:“世子?”
齐简没说话,手里的笔,终于落下,柔软笔尖在纸面上,画出道漆黑痕迹,他放下笔,用指尖抵住额头:“人走了?”
“回世子的话,走了。”知文跪得笔直,说完话用余光看向晓斯。
晓斯下意识笑笑,又抿起嘴。
“带了些什么?”齐简声音有些哑。
知文抬手比划:“只有这么大的一个小包袱。”
看着那个大小,齐简微微皱眉,这是,只带了一套衣服?
他没再说什么,晓斯和知文也不敢开口,晌午阳光已经炙热起来,白纸上那团墨迹,没多久就彻底干了,纸张以墨团为中心微缩,翘起四个边角。
齐简缓缓闭上双眸,摆摆手。知文悄悄退下,晓斯望着他离开方向,抿起嘴。
“你也下去吧,我想睡会儿,今儿个不必伺候了。”齐简闭着眼睛,却好像看到晓斯表情。
“世子?”晓斯有些犹豫。
齐简再次摆摆手,起身走进珠帘之后,走了,终于走了,走了也好。这五年里,自己积攒的运气,已经用尽,剩下的,也只有讨债这事了。
他躺在床榻上,抬手捂住眼睛,五年的生不如死,能换回来这几日欢愉,也就够了。
这么想着,他捂着双眸,意识坠入黑暗,不知睡了多久,齐简是被晓斯叫醒的。
“世子?世子,您醒醒。”
齐简揉着额头,清醒过来,看着寝殿里黑漆漆样子,他有些疑惑,知文常被自己派出去,难得回来一次,这个时辰,他怎么舍得把晓斯放出来?
见齐简没什么动静,晓斯又喊一遍,声音里带着些欣喜。
“何事?”
“世子,世子妃回来了。”
寝殿里再没动静,晓斯凝神细听,被子窸窸窣窣声音过后,齐简好像翻了个身,并没有起来的意思。
晓斯愣了愣,连忙又说一遍:“世子,世子妃他真回来了,如今刚到别院。”
齐简一言不发,把脑袋埋进枕头里。
直到晓斯将外间灯盏点燃,火光透着珠帘照出些光影,齐简才再次睁开眼睛,语调有些奇怪:“他真回来了?”
晓斯头点地如同捣蒜:“真的真的,千真万确。”
齐简眯着眼睛按住床畔,手掌被什么东西硌着,微微发痛,他摸索片刻,抓起条细长金链子。
目光落在金链子上,齐简声音里透着疑惑:“为何回来?”
“不知道,不过据说风尘仆仆的,别是,有什么事?”晓斯猜测,“难道是柳家出了什么事情,还是哪一边发难,世子妃想来求援?”
摸着金链的指尖,顿住,片刻后,齐简将金链子收回暗格,起身披上外袍。
皎洁月光照亮青石板小路,风里带着似有似无花香,齐简垂眸,穿过近路,不多时便抵达柳忆别院。
他为什么会突然回来?明明都过了十里亭,怎么会突然回来了?
朝中的事情,自己谋划的事情,眼下都没出差池,柳家那边也不应该有事,那柳忆这次回来,想做什么?
一纸和离书给出去,世子妃跟着大军重返边疆,明日朝中肯定要炸开锅,皇帝责难、三皇子动作、太子嘲讽,这些齐简都想过,也打算悉数硬扛下来,只要能将人送出去,能许他个岁月静好,也就够了。
自己能想到的,柳忆也能想得到,所以他是不想欠自己什么,才回来的?
五年前,狠心将自己扔下,五年后,又不愿意接受自己好意,柳忆啊柳忆,你就连这点念想,都不想成全我?
齐简按着额间,心里越发烦躁,他甚至没敲门,便将雕花木门一把推开。
屋内,哗啦一声,柳忆跌坐进木桶里。
第31章 你却抓着我的衣摆,还那样
“三皇子,这,会不会有些冒险?”乔远面前放着封密函,这是三皇子刚刚拿给他的,看着上面内容,乔远脸色有些难看。
“怕什么?”华琼笑着抿口茶,“对了,西面的招呼,打好了?”
“打好了打好了,再过几天,估摸着大军离开青州,西边就会收手。”乔远连忙道。
华琼满意地点点头:“太子那边可有动作?”
“他最近想找您勾结党羽的错,但我们手脚干净,他没头苍蝇一样乱转,什么都没找出来。”
“做得好。”华琼抿口茶,思索片刻,“但还需更小心些,攸臣很聪明,西边的事,千万不要被他发现,等到谋划成了…”
什么谋划,华琼没有说,成了会怎么样,华琼也没有说。
乔远心领神会,脸色露出些得意神色:“那是那是,这次柳家能离京,多亏三皇子,日后,柳公子势必会感念三皇子恩情,何况等那事一成,他无依无靠时,三皇子英雄救美,那再没有不成的。”
这话十分顺耳,华琼脸上笑意更甚:“齐府那边?”
乔远连连应是:“妥当了妥当了,我们派去齐府的人,很得那疯狗赏识,他暗中将齐府摸了个遍,疯狗半点没有起疑。”
华琼打量乔远两眼,解下个玉佩扔过去,“这个赏你,至于其他的,事情成了,少不得你的好处。”
乔远激动得红了脸,捧着玉佩嘿嘿直笑。
华琼眼里露出点鄙夷,稍纵即逝,片刻就恢复笑容:“我们的人,都探出些什么?”
听见这话,乔远神色有些忐忑,他转着眼睛,挑些能说的,添油加醋讲出来。
“就这些?”朝中事情,华琼早就知道,齐简和太子与军中有勾结的事,他也早猜到,“除这些外,还有没有别的,例如,和攸臣有关的?”
乔远张张嘴,快速摇头。
“说。”华琼眯起眼睛。
乔远吓得玉佩差点脱手,他慌乱握紧玉佩,小声道:“据、据说,柳公子晚上,宿在齐简寝殿。半夜三更的,探子曾隔着窗纸,借着月光,隐约在黑乎乎寝殿里,看见、看见…”
“看见什么?”华琼脸色微变。
“看见、看见齐简好像,俯在柳公子身上,肩膀一耸一耸,动、动了快一个时辰…”
齐府,别院寝房里,柳忆呛了水,扶着桶壁咳了个昏天黑地。
齐简挑眉,没朝前走,却也没往后退。
喝洗澡水滋味并不好受,何况,还是在齐简面前,柳忆顺过气来,又羞又恼,耳根发烫,下意识瞪向门口始作俑者。
齐简也正望着他,神色微顿,漆黑瞳仁里满是诧异,随后,慢慢涌出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那团情愫翻涌片刻,仿佛凝聚成无数小小钩子,从滴水脸颊下移,最终落在柳忆胸前。
齐简神色暗下去。
柳忆还沉浸在突如其来惊吓里,就这么被看个精光,直到齐简脸色变了,他才彻底回神。
这什么意思?自惭形秽了?不自觉想到五年前,自己的不甘心,柳忆心底,冒出点不合时宜的得意来,这身材,那可是在战场上历练出来的,就不信现在还比不过齐简。
在他得意洋洋,打算翘起尾巴时,齐简突然朝前走两步,回身把门带上。
“你干什么?”柳忆愣了,“我这还洗澡呢。”
“所以,我才好心替你关门。”齐简义正言辞,往前又走几步,眼看着就要到浴桶旁边。
怎么还过来了?眼神也有些,不对劲?好像要把自己身上,盯出个洞来?
柳忆下意识想捂胸膛,但转念一想,这个动作未免太输气势,何况自己这身材,有什么怕看的?于是,他在齐简注视下,挺起胸膛,仰头质问:“那我还要谢谢你?”
“不必。”
只有几步而已,却仿佛遥不可及,齐简缓缓向前,感觉走了快一万年,终于抵达桶边。
他贴着木桶站定,死死盯住柳忆胸前,眼眸好似两团小火苗,又好像是夜空里最浩瀚的星辰,只是这星辰闪耀片刻,蓦然熄灭。
看见齐简闭上眼睛,柳忆偷偷松口气。
然后,那对星辰,在柳忆注视下,又猛地燃起,熊熊烈火、灼热中带着愤怒,离得太近,柳忆甚至能在那团火光里,看见自己的影子,柔顺黑发,光洁颈肩,还有胸前一道蜿蜒疤痕。
齐简食指,戳在那道疤痕上,顺着走势,从上到下细细摸一遍。疤痕早已愈合,但皮肤上凹凸不平的触感,彰显着当初惨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