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珉眼神黯淡,里面翻涌着阴沉的暗流。
李珪心神恍惚,沉沉叹息道:“走吧,本宫的确想要一醉解千愁。”
李珪当先一步朝前走去,李珉、李昭看着他的背影。
“太子殿下居然还要一醉解千愁?”李珉捏紧拳头,摇头苦笑,他摇到一半突然扭头看向叶青微,“阿软姐有何烦恼?是否有我可以帮助的地方?”
叶青微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天,指了指地,又指了指他和自己,道:“我的烦恼来自天、地、人,殿下怕是无能为力了。”
李珉知道她话中有深意,却又不解其意,他笑道:“那至少我可以与阿软姐同醉。”
李珉抬脚跟上。
叶青微正欲前行,却听见一个冰冷的声音:“天即天子,地即江山,人便是社稷,你的烦恼当真是大。”
叶青微回眸一笑,转而问道:“殿下跟上来吗?”
说罢,她的衣角便翩飞,扫过拐角栏杆。
李昭站在原地,睫毛垂下,宛若雾凇枝条,从荷塘飘来的冷香钻进他的发丝中,他抬脚跟上。
“阿软姐,这酒要从何取得?”
叶青微袖子一荡,笑道:“自然是我去取,你们不如在后院竹林处等我,竹林旁有一处假山,假山上有一座竹子搭建的亭子。”
“摘星亭?”李珉询问。
李珪猛然抬头,神情羞怯又有些小雀跃。
“站在亭上,手可摘星辰,故名摘星亭。”叶青微解释完,就见李珪怅然,似乎比刚刚更为消沉。
“等我。”叶青微远去。
李珉头看着李珪,忍不住问:“皇兄方才……”
李珪却并没有听到,他扶着朱柱喃喃自语道:“原来是摘星而非摘心,亏我还以为阿软她改变了心意……”
“皇兄方才说了什么?”
李珪骤然抬首,道:“什么?我说了什么吗?”
李昭不愿理会二人,独行至一旁,默默看着回廊外的莲塘。
澄明酒极其难酿,叶府中所有的澄明酒都被婢女送到陛下面前,又被崔澹暗暗施手全都打破了,唯独剩下一坛也被叶明鉴拿走。
叶青微朝叶明鉴与澄娘的小屋走去,在屋外却未见任何婢女、仆人,叶青微心中起疑,放轻脚步,行至窗外,透过青竹叶色的薄纱,两人低低的声音响起。
“长安终究是太危险了,今日陛下前来,当真是吓我一跳,”叶明鉴声音温柔,“好在澄娘你还在我身边。”
“这里又没有外人,你装相是给谁装的?瞧你背后都湿透了,当真是吓的不清吧?”澄娘声音轻柔,“若是我……”
“休要再说,当年既然下此决定,我便从未后悔过。”
“可是你……”
叶明鉴急道:“无妨,大概是闲散的日子过得太久了,竟忘了自己时时走在刀刃之上。”
“都是我连累了你。”
“你我夫妻本是一体,何谈连累不连累。”
澄娘沉沉叹息一声。
“我早已想好,此次带领弟子游学之后,我便向陛下乞骸骨,你我归隐山林,渔舟唱晚,岂不潇洒快活?”
“你一身才华,本应青史留名。”
“但若没有澄娘,纵使青史留名也痛苦一生,莫非澄娘忍心见我形单影只,孤苦无依,相思至死?”
澄娘笑着点了一下他的脑门,斥责道:“老不羞的,女儿都那么大了整日里还说这些话,当真是为老不尊。”
“哎,澄娘此言差矣,我只是以身作则教导阿软何谓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
澄娘笑道:“够了够了,阿软何须你来教?我倒是觉得阿软无意饮水,可是弱水三千却挣了命往她身上泼。”
叶明鉴仰头大笑:“果然知女莫若母。”
澄娘声音更软了:“儿孙自有儿孙福。”
“那你便是我的福,你不是一直想要走出宅门遍游名山吗?等到归隐后,我便与你一同放歌天下,遍游江山。”
叶青微扶住墙,越发小心让自己不要暴露行踪。既然叶明鉴和澄娘恐怕都不希望她知道两人身上的秘密,那她也只能装作不知道了。
正在这时,她的头突然一阵剧痛,就像是有什么尖锐的记忆从她脑中破土而出。
作者有话要说:
叶青微:爹,请不要随便立下归隐FLAG
☆、第二十四章 饮酒作乐
叶青微紧咬下唇, 额头抵住墙面,眼前则是惨烈的红, 带着咸腥的水汽、张狂的笑声和无奈的叹息,一浪接着一浪冲击着她头脑中的堤坝。
她努力去捞浪涌中的记忆, 却是满手水中月, 被捞起时已经破碎不堪, 无法认全了。
叶青微盯着自己的掌心,忍不住在心里问自己:叶青微, 你究竟是谁?
她以为自己只是若干年后的叶青微, 可是脑海中总是会断断续续浮现不属于她的记忆。
叶青微摇了摇头, 暗道:现在不是考虑这些的时候。她偷偷摸进房子里, 就见那最后一坛澄明酒正摆在博古架上,与玉如意、金菩提放在一处,叶青微偷偷拎走。
她摇晃着手中小小酒坛, 轻轻吹了吹红封口。
“世间能有什么不朽?纵使身死, 只要澄明酒的酒方在,我便与娘子永存世间。”
“纵使你我被人唾弃遗忘,象征你我的澄明酒在,我便与郎君同在。”
一男一女的声音响起,声音熟悉无比,叶青微猛然捂住额头,身体摇摇欲坠。
“阿软, 本宫护着又如何!”
“小王……赔你一命。”
“对不起,让你黄泉路寂寞了, 等等朕,朕这就来。”
无数的声音塞满了她的脑袋,她却全无印象。
“阿软姐?阿软姐!”
叶青微回过神,眼前却探来一只手,李珪一把拍开李珉的手,担忧道:“你还好吗?”
叶青微点头,随即笑道:“我没事,刚刚只是在想些事情,咱们上去喝酒吧。”
“这恐怕是最后一坛澄明酒了吧?这样真的好吗?”李珉接过叶青微手中的酒坛,“老师和师娘会不会生气吗?”
“不会的,只有人在,酒就还会酿出来的。”
李珉点点头,李珪则绕着摘星亭走了一圈,终于找到了一个梯子,慢慢爬了上去,李珉随后。
“你在为老师和师娘担心?”冷冰冰的声音骤然响在耳边。
叶青微回眸,李昭虽然为人高冷,却细心的很,有些时候有些事情不是他不知道,而是他不想说。他向她询问这些,很显然,她在他心中的地位早已不一般。
“是有些担心,若是众人皆浊我独清,独清的那个反倒成了异类,我想此中滋味没有人会比殿下更清楚了。”
李昭望着她,落日余晖铺展在他的眼中幻化成一场绯雪,他神色舒缓,却一言不发脚踏上亭柱,单手抓着孤亭檐角,如白鹤展翅,轻轻松松地翻上了亭顶。
叶青微也与他动作一致蹿上摘星亭。
两人都找好位置坐下了,李珪和李珉才磨磨蹭蹭地爬了上来,兄弟两人看到屋顶上潇洒的李昭、叶青微脸色一时尴尬,李珉的脸皮更厚一些,腆脸笑道:“路有千万条,我和皇兄选的这条要更稳妥一些。”
李珪没有接李珉的话,一双眼睛一眨不眨地凝视着李昭,似乎要从他几乎冰封的脸上找出他真实的心意。
“从未见皇叔对谁如此好过,看来在皇叔心中阿软也是不一般的,皇叔是对阿软青睐有加,亦或是……”
李昭如冰雪的脸上映着晚霞余晖,宛若正在燃烧的坚冰,冷淡道:“青眼白眼不都是眼。”
李珪一噎,又忍不住捧着心口道:“阿软对皇叔也是甚好,对本宫则无情甚多。”他越说越小声,越说越委屈。
叶青微轻轻一笑,明眸善睐,眼中浮动着云霓彩霞,恍惚竟似有艳气钻出,她慵懒地伸了个懒腰,口中道:“多情无情不也是情?”
李珪遭受二连噎,心碎的无以复加。
李珉慌忙打圆场:“来喝酒吧,这酒香一直萦绕在我鼻尖,我都馋的不行了。”
李珪恹恹地坐在叶青微一边,就像是久旱的秧苗。
叶青微敲了敲酒坛的封泥,慢慢揭开,浓郁的酒香一下子炸裂开,晚霞一点点收敛,似乎连太阳也耐不住这样的酒香,熏熏然落入山后。
“真正的好酒单凭酒香便可以醉人,今日我终于得见单凭酒香醉人的酒了,”李珉笑容温和,觑着叶青微,“多谢阿软姐了,只是……手上的伤没有关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