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姜漓身上烤的差不多了,碧素才起身挑起帘子放了四桃出来,“剩下的活儿明日早上再来忙,今夜雷雨,你们都早些回去安置。”
碧素提了盏羊角灯,四桃跟在身后说了一路,说的都是姜漓给娴贵妃绣的那件衣裳。
两人回到倒座房,洗漱完都钻进了被窝,四桃突地侧过身子,望着对面炕上的姜漓说道,“姝妹妹,你当真甘心吗。”
姜漓转过头不明地看着她。
“姝妹妹是姜家嫡女,怎么着也该比你那位庶出的妹妹好才对,可如今姝妹妹在宫里伺候人,就算这回进了芳华殿,到娴贵妃跟前当差,混得再好,也还是个奴才,姜家二小姐却与韩国公世子指婚,往后便是国公府的世子夫人,这命简直是一个天一个地,着实让人难想。”
姜漓没说话。
姜家同国公府的亲事,整个长安怕是无人不知,若说起姜家两个姑娘的命。
一个是天上的彩云。
一个就是地下的泥土。
暗地里不少人骂那位外室所生的庶女姜漓,夺了姜殊的路。
四桃见她不说话,愈发地说起了劲,翻起身来,撑着半边脸,眼睛突地亮堂了起来,“姝妹妹可有想过......”
“四桃。”姜漓打断了她,“明儿还得早起干活呢,你怕又是睡不着,我去熏些香,落雨天你正好睡个踏实。”
四桃终是闭了嘴。
头顶上的闷雷裹在云层里,一声接着一声,姜漓连唤了两回,“四桃。”见其没了声音,才坐起身来,守着炕头上的那砂石滴漏。
四桃嘴里的那位庶女,不是旁人,就是她。
她不是姜殊。
她是姜漓。
一年前,姜家的姜老爷不知道是如何攀上了韩国公这门高枝,将自己从外头接回来不久的庶女姜漓,许配给了韩国公世子韩焦,一时轰动长安城,成为了一桩麻雀变凤凰的典例,同年恰逢宫中选秀,姜家的嫡女姜姝被记录了名册,明面上瞧着又是一桩美事,不知情的百姓道是姜家的那座祖坟发了,这是要光祖耀祖了,姜家主母却是当场吓晕了过去。
新帝周恒在姜家主母眼里,就是地狱里的阎王。
周恒亲自处决王家的那回,姜夫人正好在场,那时姜家还未同国公府攀上亲,姜夫人相中的是王家,王家也有那意思,就差点破,王夫人便邀了姜夫人上门做客,王家的长公子也在,姜夫人借着说话的功夫瞧了几眼,模样生的高大,气势也威风,姜夫人颇为满意。
后来转个眼,王公子却是倒在血泊里,对着周恒跪地求饶。
姜夫人亲眼看到周恒,没讲半点情面,手一扬当场要了王老爷和大公子的命,姜夫人回来后,半条命都吓没了,姜老爷问起时,姜夫人只抓住姜老爷的手,恐慌地说道,“老爷,咱们这个新帝,是个暴君。”
那王大公子临死前还曾问过周恒,王家到底犯了何罪,周恒说,“你污了朕的靴。”
姜夫人听得很清楚。
就因为这么个缘故,王家丢了两条命,从此长安城,再无王家。
这样的君王,富贵先不论,若她的女儿进宫后,稍有不慎惹了他,可还有活头。上头的名册躲不过,姜夫人才一合计,前有狸猫换太子,她不过是换个女儿进宫,也还是姓姜,谁又会去追究。
且两人的身份一换,要嫁给韩国公府的人便是姜姝。
姜夫人那念头一生出来,便没压住,姜家的门户小,来往的世家不多,姜家的嫡女姜姝身子弱,常年呆在闺中,未曾出去露过面,姜漓被姜老爷带回来后,也未出去见过人,姜夫人换得神不知鬼不觉。
等到姜老爷发现,姜漓已经进了宫,入了浣衣局。
木已成舟,说什么也来不及了。
这事倒也不是姜家主母一人就能成,姜漓自己也愿意,她欠浣衣局碧素姑姑的恩,同样也欠姜家的恩。
眼下没有旁的路,在这宫里,她走的越高,姜家便越危险,只有她‘死’了,才会消除姜家的这桩把柄。
至于她自己,从哪里来,就该到哪里去。
她想回到她的小药谷。
还同从前一样。
丑时两刻,姜漓起身,屋外的急雨不见住点。
姜漓披了件深色斗篷,借着廊下的一豆灯火,快步往前,心头一遍一遍地重复小太监的话。
“丑时三刻,我会到浣衣局送衣裳,你躲进第二个空桶子中,里头有我备好的衣裳,你换上,你身上那身,我会拿去丢在内务府的那口井里,衣裳一旦落井,你就算‘死’了,寅时末,御膳房的臊水桶子出宫,姑娘就得委屈一段路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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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雨夜,庆安殿。
御书房内周恒正伏案批阅奏折。
高沾从外进来,瞧了一眼御案前端坐的黑色身影,并未出声,只安静地候在了一旁。
几声闷雷后,周恒终是撂下手里的御笔,抬了头。
“查到了?”
高沾上前两步道,“回陛下,奴才查到了,是京兆府姜大人的嫡女,名唤姜姝。”
天黑后,高沾跑了一趟浣衣局,人已经歇下来,高沾没得到周恒的吩咐,不好去惊动,倒是打听到了那姑娘的名字。
叫姜姝。
周恒身子往后靠了靠,京兆府,姜家。
有名有氏,倒没什么希望。
高沾瞧见周恒暗淡下来的神色,便知多半又是一场无用功,今日皇上去福宁宫请安,娴贵妃也在,期间太上皇后和娴贵妃聊得上劲,皇上一句也没搭,最后倒是问了声娴贵妃身上那熏香从何而来。
高沾从周恒还是太子时,就跟在他身边伺候,十几年来,要说周恒有什么离谱之事,似乎都是在登基后,尤其是那从未谋面的姑娘,最为离谱。
高沾甚至不知,那位姑娘是真活在这世上,还是只存在皇上的梦里,唯一的凭证就是熏香。
听着本也玄乎,今日倒是突然就撞上了,娴贵妃身上那熏香对了皇上的味。
这已是极为不易,高沾便道,“陛下既然喜欢,明日一早,奴才去浣衣局将人讨要过来,眼下正是梅雨天气,派那宫女在御前当差,也好去了屋子里的味儿。”
周恒起身,应了一声,“嗯。”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御书房,殿门前的台阶下,一位宫女一手提灯,一手执伞,脚步匆匆而来,漫天雨线被她手里的灯火一照,密密实实地泛着灰白,噼里啪啦直往下落。
宫女见到周恒,一慌神,手里的灯和油纸伞一并落地,对着周恒“扑通”一声,双膝跪在了雨地里,恳求地道,“陛下,惠妃娘娘发热,一日未退,心头一直念着陛下......”
如柱的雨点子从头淋下,饶是高沾瞧了也生了怜悯之心,周恒却没有半点动容。
都道帝王无情。
登基前,周恒的无情只用在公事上,待女人还算有些耐心,登基后,周恒便将无情两字,贯彻到了底。
他没有怜悯之心。
也不会怜香惜玉。
在荣华宫的宫女全身被淋透,也只换来了一句,“朕是御医?”
高沾同身后的小太监使了个眼色,那小太监赶紧上前打发了宫女,高沾立在周恒身后,一句话都不敢吭,惠妃娘娘是原东宫的人,皇上如今都能如此凉薄,更何况后宫的其他人了。
这番一扰,周恒也没了心情回正殿。
脚步往左一转,“去含熏殿。”
含熏殿离御膳房不远,是周恒登基后新腾出来的一座宫殿,并不宽敞,里头的摆设也简陋,远不如正殿的奢华,然周恒每月总有那么几日会歇在里头。
高沾早习以为常。
御撵从御书房一路到了含熏殿,已是亥时尾巴,待周恒的脚步往里一跨,高沾回头就去寻人。
往日周恒来含熏殿,高沾都会提前知会一声,夜里当值的人,会预先多留一人,今日雨夜周恒临时过来,高沾见门口就守了两名太监,赶紧吩咐了一句,“叫何顺过来当值。”
那小太监出去了小半个时辰才回来。
高沾如往常一样,伺候好周恒洗漱,在殿后的凉亭里备好了酒盏,便被周恒一句,“退下。”打发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