撚青梅(18)
周双白瞧她记字慢,又特意稍缓了语速,一边轻皱着眉头沉思,一边这么一字一句地讲解给她听,竟是很温柔。
原来,做周双白的妹妹是这样的感觉。
待他讲完,再执笔检查她记下的内容有无遗漏,看着他悉心圈点的模样,既然重来一世,那前尘种种不过是黄粱一梦,与其介怀倒不如忘却,梁淑甯斟酌再三后才开口。
“双白哥哥……”忍不住抿抿嘴,“我以后能叫你哥哥吗?”
周双白抬眼看她,小脸满是认真的模样,有些好笑地反问道,“你先前不就是这样叫的?”
脸上复而浮现出一点窘迫,怕是说错了什么,“不,我的意思是,我往后将你当作亲生哥哥看待,可以吗?”梁淑甯说完,又觉得自己的话颠三倒四前后矛盾,便有些手足无措地愣在了那。
周双白也不搭腔,就这么盯着她如坐针毡似的焦灼模样,却忍不住笑出声来,梁淑甯第一次瞧他笑得这样纯粹,含了笑意的眼睛竟是弯弯的,亮亮的。
缓缓勾唇道,“怎么?你原没把我当哥哥?”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落叶、给你买兜橙子、多多和西西、晚棠小天使的留言……(///▽///)
第十七章
梁淑甯心里突突地跳起来,知道自己嘴笨,却没成想能笨成这样,倒自己挖坑自己跳。
“我不是那个意思……”梁淑甯嗓子发紧,怕周双白误会了什么想开口解释,又怕越描越黑,“我只是……”
看着眼前小姑娘支吾其词却努力地想要厘清的样子,周双白觉得很有意思,也不作声,就这么等她回。
“因为…之前看哥哥跟淑仪处得好,您知道的,我跟二妹向来不大对板,就小孩儿脾气,多少有点儿怕,”梁淑甯的脑子飞快地转起来,思来想去也只好拿梁淑仪来抵挡一阵,“但是对哥哥绝对没有不敬的意思……”虽然话说的坑坑巴巴,可架不住面上表情的认真,毕竟活过两辈子的人,这点儿长进总是有的。
她哪只眼睛瞧见他和二姑娘处得好了?这个答案不满他意,周双白看小姑娘话说得越发委屈,也不忍心总这么逗她,“知道了,不过逗你,倒认真起来了,方才讲到哪儿了?”
梁淑甯心里松下一口气,紧忙乖巧地垂眼继续一笔一画地写着札记。
周双白嘴上一边说,一边瞧着小姑娘低垂的羽睫,腻脂的翘鼻,纤手握在笔杆上倒很有架势。只是教导淑甯不仅是梁老太太的意思,梁植前日也跟他提过,说是女孩子到了年纪,也该好好栽培起来。周双白又怎么不知道他的意思,不过是知道了覃家小公子的事,怕是起了拿淑甯攀亲的心思。
周双白怔忡着目光微凉,眉心不禁皱起来,梁植先前为幽王做事,此番入京多少也借了幽王的风,可这覃家暗地里却属太子阵营,难不成梁植是生了别的心思?他二人素来枝节相干,若是梁植弃了幽王转投太子,幽王愿就此善罢甘休吗?不管梁植是何意图,他的所作所为只怕是要将这小姑娘推向浪尖了。
“哥哥?”头顶没了声,梁淑甯看他一副恍若未闻的模样,忍不住轻声叫他回神。
周双白反应过来,眼神速回暖朝她点点头,笑得一派和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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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说承了祖母的意思,教双白哥哥去给梁淑甯开小灶补起课来,梁淑仪自然是一万个不乐意。
上次因梁淑甯的病,父亲冷了她一回,而那次家学外又莫名受了周双白冷遇,她怎么能就这么心甘情愿地被人踩在脚下,还是被那个一向不讨喜的大姐姐。忙得软磨硬泡央了父亲,她也一心想精进学业,她要跟大姐姐一同听双白哥哥的课。
梁植觉得姊妹间做个伴反而更好,便也就应了。
梁淑仪得了父亲首肯,自然第二日就迫不及待凑到凝霜阁旁听去了。她来得比周双白还要早,妍粉色袄裙显得气色上佳,还特意梳了当下最时兴的十字髻,头上是白贝花枝发冠又配一只金粉琉璃小花钗,随着发髻隐约晃动,透出一股小女儿的勃勃生机来。
认秋去厨房预备茶汤茶点,此时暖厅里只剩下姊妹俩面面相觑,气氛有些许凝固。
既是一旁无人,梁淑仪自然是没什么好脸色对着这个草包大姐姐的,冷冷瞧她今日不过穿了件淡樱色袄子,下身是灰蓝褶裙,头上松松挽了一个髻子,斜斜插了一支濂珠钗,极家常的妆扮。此时正披着风毛斗篷,趴在铺了毡子的石桌上,像是在习字。只可惜笨鸟先飞,飞了也还是笨,梁淑仪心里嫌弃道。
梁淑甯知道与这妹妹是冤家,索性也免了叙话,专心练字也算安然自得。可她这幅气定神闲的模样,落在梁淑仪眼里又成了另一层意思,梁淑甯这是看不上她,懒得理她。
梁淑仪轻嗽几声,想引起眼前人的注意,可梁淑甯似乎专心临字没有听见似的,梁淑仪心头不满,复而又提高声量咳嗽两声,这下看你还装。
那人却是连头都不抬一下,“妹妹身子既受了凉,不如即回院儿里歇着,若是从凝霜阁出去病了,倒怕父亲怪罪我看护不力。”梁淑甯语气淡淡的,听不出什么情绪。
“我好得很,用不着你假好心,”梁淑仪看她一副泥人性子,拳打棉花似的泄气,突地想起什么来,接道,“我来只是想提醒姐姐一声,若是有了别的头绪,就别再招惹双白哥哥。”
见梁淑甯这会儿终于抬起头来,看她,梁淑仪理直气壮地挺了挺腰,瞧你能装到什么时候,又忍不住快了一句嘴,“我不像大姐姐,父亲早就为我做好了打算,姐姐若是争气攀上覃家那个莽夫,大抵就算个好归宿了。”
这个妹妹向来哪壶不开提哪壶,梁淑甯自然知道梁植本就打算将二妹配给周双白,心里虽然有些空落落的,可这辈子男婚女嫁又跟她有什么干系?想前世若不是她横插一杠,周双白倒后来怕是得跟着唤她一声“姐姐”?试想了一下这幅画面,着实有些怪异。
那周双白心里又是怎么想的呢?梁淑甯幽幽地忖着,概是娶谁都无妨吧,他那样的人何时被儿女私情所牵绊过?况且二妹不似她这样闷性子,应更能逗得他欢心吧……
“……”瞧着眼前人出神地瞧着她,也不回嘴,那眼神悠远教梁淑仪觉得有些悚然,权当她是心里嫉妒得紧,“大姐作何这样盯着我,怪瘆人的。”
梁淑甯回过神来,却只是轻轻挽唇一笑,也没搭理她,径自低头习字了。想着,自己能同她计较什么,不过十多岁的孩子,怕是连什么是喜欢都不知道吧,可她活了两辈子了,对周双白的那份复杂感情又究竟是什么呢?梁淑甯说不好,只当那是年少企及却经年不得的一点难堪和不甘罢了。
尤其跨过生死之后,是什么还重要么?
梁淑仪又落了一记闷响,正想发难,却见着远处有人过来,正是双白哥哥,忙得又一扭腰坐正了。
周双白来得倒正是时候,从外头打了软帘,长腿迈了进来,抖了抖直长袍上刚沾染的盐粒子,他没带伞,外面雪刚下起来,莹莹地挂在发间,周身散发出一种谪仙般的意韵。
“哥哥,怎么没带伞出来?”梁淑仪站起来去迎接来人,随手拿了梁淑甯放在案上的手炉就往周双白的怀里塞,“看昨日里阴云满天一色,就听院里嬷嬷说那天上的青女娘娘不出几日定要飞霜降雪呢。”
梁淑甯瞧自己这妹子倒是会做顺水人情,拿了自己的鎏金镂花炉去暖周双白的手,倒也没说什么,只是默默站起来福身,算是打过招呼。
周双白看一眼那物什,稍顿了一下才接过手里,搂在怀里倒是很暖,上头一股淡淡的鹅梨香在鼻间缭绕。
梁淑仪见他接了,高兴得忘形,也把前几日的小小不愉快都揭过,上赶着又夸周双白身上这件衣裳合衬,显得人芝兰玉树,气度翩翩之类的,唧唧呱呱地赞了个里外。
梁淑甯听了心里忍不住发笑,二妹妹向来嘴甜又会撒娇,这套最教人受用,只是不知道用这招来对付周双白这样的铁面阎罗,是不是能同样奏效。她就杵在原处那么默默地瞧着,见周双白脸上依旧淡淡的,忍不住搁心里感叹,二妹妹这颗少女之心怕是又一厢错付喽,也没想到自己竟也有在旁瞧周双白热闹的一天,真真奇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