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芳(33)

谢处耘自小就爱撵猫逗狗,同左近街巷的小孩闹作一团,近两年虽然回来得少了,旧交情倒是没有断,那些个相熟也早各自谋了出路,或自担个簸箕做货郎,或给旁人铺子里做伙计,或去务农,或跑镖,或杀猪,什么生计都有,另有一两个读书的在外地。

眼下他在街上乱逛,东家摸一下,西家聊两句,与众人称兄道弟的,倒也有滋有味。

因他手头阔绰,此时也无地方可去,便邀了几个旧日兄弟寻个酒铺子喝酒耍闹。

一时众人或说或笑,正在热闹,其中一人喝多了几口,便拿着筷子,指指点点地感慨道:“果然同人不同命,当日咱们一同在街巷里凑哄的时候,谁人能想到雀儿今日竟能得进衙门呢?”

另有人便啐了他一口,笑道:“什么雀儿,你当还是往日那个谢雀儿,快叫你小耘哥!他而今可是披着衙门的官皮了!”

谢处耘不耐烦听这个话,把手中酒往那后头说话的人脸上一泼,一脚就踢了过去,骂道:“嘴里说什么不干不净的,老子原来是谢雀儿,而今也是,再啰嗦,喂你喝马尿!”

那人“呸”了一口残酒到地上,把脸上的酒液一抹,骂道:“你还有脸说我!这一年你来寻过咱们兄弟几次?也不知道哪里去了,便是裴三哥当年出门做生意的时候,趟趟回来,觉都管不得睡,也要同咱们聚一回,有那外地买回来的东西也是咱们兄弟间先互分了再去卖——还当真稀罕你这一口酒?我那档口有好肉,自然晓得分给三哥,本还给你留一刀,好教你送给郑婶子长脸,谁知等到肉臭了也不见你人!”

谢处耘只觉得老娘廖氏改嫁给郭保吉,那人还是一路高官,自己攀了对方的好处去州学读书,乃是万分丢脸的事情,是以半点没有同这些个狗友交代,他心中有鬼,此时被骂,只好硬着头皮道:“我那是有正经事!三哥给我安排的!你当我不想回来!”

众人正说着话,一时外头来了一人,做个苦力打扮,原是商队里扛包的。

他进得门来,一干人等连忙应道:“来了来了,叫了半天怎么才到!”

又催着来人自罚三杯。

那人倒也干脆,也不用酒杯,对着酒壶就把那小半壶酒干了,把壶地翻过来往桌上一扣,嚷道:“且看清了,是酒是尿老子这都喝干净了!”

众人轰然大笑。

他把嘴巴一擦,便道:“正好今日大伙都在,同你们问个事——可有见过翔庆来的一个小姑娘家,姓沈的,正是十二、三岁的年纪。”

旁人俱都摇头,却有一人看向谢处耘,问道:“三哥家里那一个姓什么?当时来了许多兵,四处敲门问谢官人住在哪一处,说是三哥的岳家来寻人——那一群好似就是翔庆来的?”

谢处耘皱眉道:“那不是三哥岳家,不过外头胡乱传的,乃是婶娘旧日知交的女儿,家中有事,暂时过来投奔,人还要回去的,你莫要胡说,男未婚女未嫁的,将来还要各自说亲呢!”

他幼年丧父,后来母亲改嫁之后,被主动上门的同族叔伯来接回家,吃过许多亏,对这来寻人的事情天然就生出几分警惕来,便又转向来人问道:“你寻那姓沈的姑娘做什么?干你什么事,这么上心?”

那扛包的道:“哪里干我的事,却是邪了门了,这一阵子隔三差五有人来问,都说是来寻亲戚的,听闻是个姓沈的小姑娘家,不知为何走失了,正火急火燎!”

又道:“据说相貌生得极好,出身也好,从来没经过事,是以生怕她在外头吃了亏。”

谢处耘问道:“既是出身好,又怎么会走丢?”

那人捡张凳子坐了,道:“我哪里晓得,只知道最近许多地方都在打听,怕是她那家人急得厉害,三茬五茬的,都是毫不相干的人来问,互相都还不认识,什么道上的人都用了。”

第42章 沓来

谢处耘顿时没有了喝酒的兴致。

正常人走丢了家中小孩,第一反应当是去报官。

可他这一向都在衙门里头当差,从未听说有来找人的事情。

什么道上的都用了,为何就是不走正经官道?

翔庆来的,又是姓沈,还是富贵人家十二三岁的女儿家,样样都同沈念禾对得上。

然则沈念禾哪里称得上绝色了?便是婶娘这样喜欢她的,都夸不出“绝色”二字来。

这般找人,怕是人都杵在面前都认出来。

谢处耘只觉得十分不对劲,也不多留,结账之后,同座上人交代了几句,径直就往裴家赶。

***

另一头,沈念禾却并不知道宣县当中,竟然同时有这许多人在找寻自己。

她和裴继安二人对完印书的用料,等对方出门去了,便又自己用纸画了框线来做样式,正在抄样稿,一时外头郑氏进来道:“翻出来一包夏日里剩的绿豆,再不吃就要给虫吃了,不如给你做绿豆糕——爱吃什么做法的?”

沈念禾从来只管吃,哪里知道做法,然则一听绿豆糕三个字,就有些嘴馋起来,连忙道:“我什么也不挑,婶娘做的都爱吃!”

又把手中纸笔放了,道:“叫我也来搭把手!”

郑氏笑着拦道:“就做个小糕小点的,哪里用得了两个人,你且忙你的。”

果然出得外头。

只是约莫过了小半个时辰,她又急急进得来道:“绿豆上了锅才看到家中没有猪油了,我去隔壁街上买块肥肉,你来帮忙看着火。”

沈念禾连忙应了,果然去得厨房。

那灶上一口大锅正盖着盖子,蒸腾出白色水汽,里头咕嘟咕嘟地水煮着绿豆,灶前热腾腾的。

沈念禾在后院坐了大半日,手脚俱是有些冷,正好来此处烤火了,便捡张小几子过来坐着,一面有一下没一下地添火,一面算着文稿抄写同下印的时间。

正想得入神,忽听得外头有人敲门。

她以为是郑氏回来了,起身去应,谁知一开门,外头竟是站着几个生人。

当前那一个见得开门是个姑娘家,也有些吃惊,忙往后退了两步,拱手问道:“敢问谢处耘可是暂居在此处?”

沈念禾抬头一看,对方宽肩大背,肤色黝黑,手脚皆糙,面上却是十分和气的样子,身上还穿着公服。

想是见她有些犹豫,那人连忙又道:“我姓郭,名叫郭安南,乃是处耘家中长兄,眼下在清池县中当差,本是想去衙门等他,谁晓得半日等不到,便问人要了住址,特地过来看一眼。”

再又问道:“郑婶娘此时不在家吗?她识得我的,另有裴继安,他也同我相熟。”

沈念禾一眼扫过去,见那郭安南后头还站着几个公人打扮的同行,俱是背直腰挺的,并不像是寻常的衙役,倒仿佛是军中士卒出身。

她虽是觉得面前此人说话行事看起来十分靠谱,然则到底还是小心为上,是以也不直接回答,只道:“我只是暂时过来帮忙看火,郑婶娘去买肉了,即刻就能回来,若要寻她,略等一等就是。”

郭安南没有做声。

后头却有一个衙役打扮的人上前道:“大少爷,还有好几处县衙要去,再不走,怕是赶不及了。”

那郭安南犹豫了一下,便指了指门边的几样东西,道:“本是来接处耘回家的,他眼下不在,也没有办法——这是给郑婶娘带的礼,都是些吃用之物,烦请姑娘帮着往屋子里收一下,等到他家有人回来,帮着说一声便是。”

沈念禾低头看去,果然见得地上放了许多东西,大包小包的,打外面看不出什么,然则分量都实在得很。

她才要说话,只听得不远处一阵嘈杂的脚步声,一人嚷道:“前头就是裴家了,他家前两个月来了个一群人,说是带着主人家——原是个小姑娘,来寻未婚夫,领头的正是一群翔庆兵丁,虽不晓得那姑娘家姓甚名谁,却同你们说的十分相似。”

那人声音并不小,身后还领着一行七八人,男的俱是生得马大三粗,女的则只有三个,全是三四十岁的健妇,膀大腰圆的。

一行人脚下带风,行动表情都不太好看,看着十分像是寻仇的。

领路的那一个才说完话,然则一转头,见得裴家大门开着,一女数男站在一处说话,也有些发愣,一时声音都小了些,转而小心指了指前头,问身后的人道:“是不是那一个?”

同类小说推荐:

耽美作者 主页 排行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