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
越执低着头看上去顺服而无害,贵妃满意点头,随后慢步离开,她走过后越执还能嗅到浓烈的熏香味道,抽了抽鼻子咳了两声这才舒服了些。
眼前偌大的宫殿被烧成断壁残垣,他强压下心头的不适,老首辅的话犹在耳侧。
“草莽之辈,焉能与太子同榻而卧?”
他自始至终相信自己没有做错,他是狼子可未必包藏祸心,可只要许伯容一日为尊,他便只能将一腔心思藏与心中。
他不信天命,只信事在人为。
第3章 玉苑
纵是伯引以命相告,可细细想来越执还是不愿相信许伯容已死,他太了解许伯容这个人,面上装的温润如玉实则城府颇深,除非亲眼见到他尸身,否则谁知道是不是他在耍什么诡计。
他一路看似威风堂堂,心底却乱的很,步子迈的虽大却连自己也不知道在向哪里走,来人见他一副寻事般的模样都躲的远远的,宫中侍卫都是他的人,见了他也并不惊讶,他这一路心头压着怨气,火气,还夹杂着不知所措,无能为力,各种情绪交错起来反倒让他脑子一片空白。
走了许久才发现自己竟到了玉苑。
许伯容最喜欢的地方,也是宫里唯一一处被人避之不及的地方,因为传言玉苑闹鬼,而许伯容最喜的就是安静。
越执在被许伯容“收养”前都生活在农家,对鬼神还是存着敬畏与恐惧,因而他向来不爱来这玉苑,只是许伯容喜欢,他也就装着无所谓。
当然,每每进来时他都会悄悄抓住许伯容衣角,生怕下一秒许伯容也不见了。
他记得有一次许伯容看书时他蹲在一旁打瞌睡,手中揪着他的衣角,对方突然动了动他猝不及防的就栽了下去,许伯容只一眼就看出他害怕,随后摘了随身的玉佩给他。
“听说玉能驱邪,我不信,你帮我试试?”
越执嘴硬不要,偏偏玉苑就刮起了风来,呼啸声活像是要吃人的鬼魅的嚎叫,他吓的一哆嗦,一把抢了玉揣进怀里,许伯容笑他他也顾不上,那玉到手里还是温热的。
越执摸了摸怀里,那玉被他钻了个洞,本来别在腰上的玉佩被他当宝贝似的挂脖子上。
后来伯引还笑他项上栓东西,是狗,他气不过仗着自己轻敏,上前狠狠的给了伯引脸上一口,伯引大骂他是狗崽子,后来许伯容知道了,黑着脸罚他去抄了一夜兵书。
越执深呼出一口气。
想来也怪,昔日觉得平常的事情如今想来竟也开始留恋,方才一心念着许伯容而现在除却许伯容以外,他也开始想念那总骂他的伯引了。
他取出怀中温热的玉佩,沙场征战多年见惯了生死早已不怕鬼神,留着玉佩却始终舍不得扔。
他不是心冷之人,站了这半天回过神来才想起伯引,终究是护过他的人,再加上伯引是许伯容的心腹,那名字里的伯字就是许伯容赐的字。
他得回去好生安葬伯引。
快步走出玉苑,脚下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密布着藤蔓,他的摸了摸腰侧心头大惊,佩剑竟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了。
贵妃的笑声如鬼魅般刺耳。
“果然是养不熟的狼崽子。”
“娘娘这是做什么?”
他面上带笑,心头却大惊,贵妃一出现他心里便如明灯般明确了。
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
脚下错杂的藤蔓突然向上抬起,他一个不稳倒下这才发觉哪里有什么藤蔓,分明是张大网!
“早前就有人说过你这人投的不干净,那时我还不信,可现在看来果真如此。”
贵妃并非一人来,但带的都是死士而非他的部下,想来他今天是难逃一劫,越执暗道自己木纳,方才表了忠心做什么不好非要来这许伯容最喜欢的地方。
这不是摆明了他还念着许伯容?
脑中已然略过多种脱身方案,然而都是必须舍弃一件重要东西的,越执并不甘心就这么放弃,想着左右都是死,死在这玉苑倒也好。
只是不知道许伯容,能不能发现他留给他的东西。
他叹气。
第4章 稚子
越执闭了眼,却没有迎来想象中的痛意,只觉身子突然轻盈了许多,早些年打仗留下的伤痛也随之不见,只是眼皮沉沉的死活睁不开。
任由自己的身体随着思想的涣散而疲惫下去,他只想要做一个长达万里的梦,耳畔的喧哗都逐渐随之而去,突然一身大喝使他彻底醒了过来。
“谁敢动他?”
越执坐起身,这声音他熟悉的很,那是自他围城后就不见了踪影的太子少师柳宏志的声音。
“没事吧?”
一队人马将周围强盗驱逐开,柳宏志翻身下马将他扶起,越执看着他的表情由关切到震惊,虽然还没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看情况许伯容应该也是在附近的。
蓦的心头就多了些期许,他竟未发觉自己的身子在微微颤抖。
定了定心思这柳宏志还在看他,越执心道自己是生的好看,但柳宏志好歹也是熟人,怎么看起来还没完了?
他避开柳宏志目光,这才转身,蓦的心头一紧,只看着那马上之人,竹色青衣,霞姿月韵可不就是宫中一干人等口中的已死之人许伯容吗?
伯引以命相告,他命丧玉苑,可这个人现在却看起来好端端的。
他嗤笑,转而又一拍脑门,心道自己脑子有问题,管那么多做什么,他好端端的不是就好了吗?
他看着许伯容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心里不断酝酿着词句,偏偏柳宏志是个不识抬举的,上来就是给他一脚。
“愣着做什么,见到太子还不行礼?”
老子不发威你就蹬鼻子上脸了?
越执不满回瞪着他。
“太子,这小孩突然出现在这里,应该不会说巧合,更何况他还与那叛将越执生的十分相似。”
什么玩意?
孩子?
叛将越执?
说什么呢?
越执一脸茫然,柳宏志见他呆滞的像块木头,投手又给了他一掌。
越执忍无可忍,回头就想给他两拳头,一起身才发觉自己竟然还没有柳宏志腰高。
怪不得今天的天,都变得广阔了。
他想着,只觉遭了一番五雷轰顶。
一抬手,虽算不上什么娇皮嫩肉,却也绝非自己拿常年握着兵器的手,五指张开活像小版剪了蹼的鸭脚,竟是一点肉都没有,再一摸身上,像极了自己年幼时瘦弱的模样。
他这是怎么了,在玉苑好像死了,又好像没死,醒了过来就变小了,还是回到过去了?
他否定了回到过去的想法,毕竟柳宏志说的是“叛将越执”。
“据我所知,他并没有孩子。”
许伯容细细打量了越执好一阵,随后才说,这个“他”自然是说越执的。
“早些年不是有传闻说那死小子在梨花江宴上看上了个舞姬吗,听说为了带那舞姬走还毁了姜家的静心亭,要我说这孩子八成就是那时候留的。”
早些年他尚未及弱冠,不过年轻气盛闹了姜家宴会竟就被传出这种风流韵事了么?
越执心觉好笑,可转念一想如果不顺着他的话承认的话,自己这身份就真没法子确认了,反正那舞姬早就不知道哪里去了,倒不如先这么认下来。
许伯容点头,随后看向越执。
越执低下头一脸的无辜相,他的声音倒有几分南都人特有的味道,只是越执自己知道,那是被南都一个疯婆子逼出来的。
“我十二岁,南都人,我娘只说让我拿着玉佩来找我大将军,其他的什么也没说。”
他慢吞吞的从怀里掏出那枚玉佩。
诚然,除了南都人外,其他都是假话,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如今年龄有多大。
他将玉佩呈上,只一眼,许伯容就看出,这是自己当年送越执的。
越执虽低着头,却也关注着许伯容的动静,
“你叫什么名字?”
“承业。”
越执答的快,这是他原本的名字,是许伯容不知道的。
后来许伯容将他从农人那里救出后给了他名字,越执。
再后来他弱冠之年就接了皇命前去西都反乱,他这一辈子不长,但也是成就了一番事业的,然而到如今他也没有字,他私心是想着有朝一日能回朝让许伯容为他取字。
“承业,”柳宏志念着他的名,捋着胡须接着道,“你可别承了你爹的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