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知这只是甘长青的缓兵之计,可甘幼宁也知晓这是最后的让步,终是点了点头:“若是到时候宁儿真的不愿……”
“为父不会罔顾女儿的意愿,宁儿当是也相信为父才是。”
甘幼宁这才又抬起头看他,甘长青此时还未曾显老,带了知天命之年固有的儒雅,垂眼瞧着她,面上慈祥,叫她惴惴的心思无端收起。
“嗯,爹爹,宁儿好爱您啊!”说着她便就去抱面前的男人,唬得甘幼辰干咳不止。
“宁儿这么大了,怎么还长回去了,撒娇撒得越发过了。”甘长青口中说着,手掌却是轻轻拍着女儿的肩膀,无奈又宠溺。
“走了走了,还有卷宗没看,就不打扰你们了。”甘幼辰甩了甩衣袖,扭头便就出了门。
甘幼宁仍是趴在甘长青的肩头,虽是有意,却当真是要落下泪来,这一抱,便就不想松手,想着上一世这般抱着父亲的时候,甘长青心口的血已经快要凝滞。
“可宁儿也须得告诉为父,宁儿心中那人,究竟是谁?”
“他……说来也只是几面之缘,如今怕也不过是个乡野村夫。”
甘长青愣住,少顷才将人扶正了:“乡野村夫?”
“爹爹可莫要小瞧了他,他不过是没有出仕,他博学多知,是不可多得的好儿郎!”
“如此,那为父当要好好看看,不知他如今身在何处?你又如何识得?”
“不瞒父亲,其实女儿便就是在大皇子身边见过他……后来,后来他在金水巷救过女儿一次,有人惊了马,是他将女儿拉住的,不想他自己却是受了伤。”甘幼宁不知如何说,只将前世胡乱杂糅了一通。
“如此,倒是个不错的小子。”甘长青点点头,“这么说他是大皇子的人?”
“女儿不知道,不过看起来是旧识,大皇子待他甚是和善。”
不知道想起什么,甘长青默了默,不过一瞬,便就笑了:“好,为父省的了,为父会留意的,你便就莫要多想了。”
临走,甘长青又回头与她道:“不过明日,王家来人你还是要去后帘瞧瞧,若是宁儿改变了主意,可一定要与为父说。”
甘幼宁心道不会的,面上却还是应了:“是,女儿知道了。”
平祥楼内,男人的眸中波动,须臾便归于平静,口中仍是淡淡:“表兄的意思,这是母亲定下的婚约?”
“是了,”王家三子王贺之,也是许久不曾见得这位表弟了,说起来自从姨母家出了事,他就没怎么见过他了,只每每书信念给祖母听,都免不得听得一番哭,“祖母想你想得紧,不如趁着这个机会,你也回去看看。”
“外祖母一切可好?”
“挺好的,就是念叨你越发多了。”王贺之将话题终是又转了回来,“原本,姨夫姨母出了事,这婚约也就被遗忘了。不想甘家连夜找了人来说项提起,竟是未曾忘记。”
男人的眉头几不可见地皱蹙又抚平,缓缓重复了一句:“甘家?”
“对,就是京城甘家,还是甘尚书亲自写的信来。”王贺之顿了顿,“九楠,我们王家虽是外家,可如今你父家不在,这门亲事自是只能由祖母应允。”
“外祖母……答应了?”
“甘家重义,当年你家落难,若非是甘尚书一路相助,怕是早就……如今你改了名,随祖母司姓,可甘家到底还记得这桩婚约,祖母说,蒙其不弃,你当要知感恩。”
“呵——”
“表弟笑什么?”
自是笑这世间兜兜转转,万般无奈皆成空,到最后,竟是仍要重走一回。司九楠兀自一晒,竟是不知该说什么。
片刻,才慢慢道:“想起一些事情,觉得缘分实在是件很玄妙的事情。”
“难不成表弟见过那甘家嫡女?”
当然见过,不仅见过,还守了一世,最后也没有将那颗心孵暖,只他想着这一次若是无情,便就此路过,不见不听不看,两相安好。
不想,他自己出的计谋,倒是算到了自己身上。
只他忽而明白,上一世,甘长青应也是早便就认出他来,才那么轻易就叫自己女儿嫁给了当时无名的自己。
司九楠摇了摇头:“不过略有耳闻罢了。”
王贺之闻言一顿,讪笑着:“自然,甘家小姐似乎是有些不好的风评,然而人无完人,表弟倒也不要直接推辞。”
“表兄误会了,九楠不过是听说甘家嫡女天真烂漫罢了。”司九楠抬起眼来,“表兄这般来寻我,应是这事急得很?”
“表弟年纪也是到了,既是有婚约在身,又有祖母认同,依为兄看,不若明日便就与我一道去甘府拜访一番如何?”王贺之看了看他,“如今甘府到底算是低嫁,我们又是男方,自是要……”
“九楠明白,明日九楠跟表兄去一趟便是。”
“那这桩婚事表弟可是同意?”
“重要吗?”司九楠笑得莫名带了些苦涩,“表兄说得是,既是低嫁,还得甘家相看认可才是。”
王贺之见他神色疏淡,怕是提及他伤心事,便就作罢,只与他斟了茶水,说起祖母的事情来。
到最后,王贺之忽而想起:“对了,既是要成亲,表弟可有住处?我看那番山——应是不合适,这京城还有王家一些商铺,祖母说了,可以在京城再与表弟置一处新宅。”
“那便谢过外祖了。”司九楠放下杯盏,“不过,新宅就不必了,听闻早年的宅子几经转手,如今倒是空了下来,价格尚可,九楠自己便可置办。”
“你……”王贺之还欲再说,却见对面人面色,终是应道,“也是,不过那宅子毕竟老旧了些,改日为兄再请人为表弟修缮一番,置些新景。”
“表兄有心了。”
第7章 相看
话虽是如此,司九楠倒也没有直接应下,王家向来待他甚好,只他实在怕有拖累,来往其实极少。
“对了,明日你随我去甘府,这衣裳还是重新置办一下为好。”王贺之怕他误会,赶紧又添了一句,“甘家到底是京城大户,可论富裕我们王家也比不得他差,表弟稍注意些,总不至于叫外人笑。”
这个,倒是不会,甘家人待他亲善,更是不会以貌取人。说起来,这话前世还是那人与他说的。
他本也习惯粗衣布衫的打扮,加之进出大皇子府邸更是方便,便也没有注意过。是有一天,司棋匆匆进来与他说,夫人不知道怎么了,去他房中发了一通火。
她脾气不是很好,他清楚,彼时只点点头道:“随她。”
司棋支吾一阵,终是小心道:“不是,夫人这次是把您的衣裳全数绞了。”
“……”半晌,他才重复,“绞了?”
“是。是绞了,说是您成天里这般,走出去叫人笑话,甘家丢不起这个人。”司棋说这话的时候,话音都有点不稳,可见那人实际说得,怕是更难听。
司九楠只觉得好笑,随意点了头:“也随她。你去再做些衣裳。”
“那布料……”
“你去问问夫人,她喜欢什么布料,就用什么布料。”
“是。”
后来,送进他房中的衣衫倒是多,只端着衣裳的司棋面上有些尴尬,他扫眼过去才发现,料子是好料子,只那颜色,千奇百怪得狠。
“夫……夫人说……说爷底子好,什么颜色都得试试,艳丽些才更称得爷潇洒不拘。”
“甚好,替我谢谢夫人。”
司棋一愣,赶紧放好了衣裳退了出去。他本是瞧着书,终是没看进去,踱了步过去又翻了翻,不觉就又笑了出来。
司九楠手里捏了块平祥楼的糕点,说不上是何滋味,只收了回忆点点头:“全凭表兄安排。”
“那好,那好,我知道一家成衣店,说起来也是咱们家的产业,这便带表弟去看看。”
夜色缓缓降临,稍微去了些暑气。
蕊儿将屋子都熏好了驱蚊香,这才去院中唤人,这一推门正瞧见她家主子正仰头瞧着星空,指指点点的,不晓得在想什么。
听得声音,甘幼宁头也未回,只指着那空中道:“蕊儿,你看,像不像人的眼睛?”
“小姐说得什么,怪瘆人的,”蕊儿抖了抖,“这满天的眼睛,奴婢可不敢想……”
甘幼宁拍拍手,收回视线,看向身后的小丫头,笑了:“说什么呢,我说那最亮的一颗。”